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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糖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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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吧,狐狸精。”方多病从餐盒里拿出狐狸精的狗饭,厨房给她放了牛犊腿、兔心、西蓝花和彩椒,他蹲在门口看狐狸精吧唧吧唧吃得津津有味,开始担心她嘴吃叼了以后不吃土豆拌饭了。他自脉搏心跳恢复以来,虽然身体还虚弱,但也得按时进食了。他喝的是清汤白粥,还没狐狸精吃得丰盛。
侍女们头几天还要兢兢业业争着伺候他洗漱、照顾李莲花,方多病推拒后自己接过了巾帕,她们退到一旁看那双执剑的手绕指柔,彼此之间偷偷相互对了眼神都红了脸,此后只帮少爷接好清水,准备好干净的手帕,放在床头。方多病轻柔地给他擦脸,李莲花睫毛颤了颤。方多病才在胸口如同心悸的胡乱跳动中真切感受到自己起死回生一事,手一顿,胆怯地想逃,那双眼已经如同拨云见月一般缓慢扇开,目光说不清道不明地黏糊着停留在他脸上。
李莲花眼神忽明忽暗,哑着声音,“小宝。”
一滴眼泪啪嗒砸在他身上,接二连三像下起雨。
方多病背过身去,抬起双臂捂着眼睛。李莲花抬手,捏住他的衣角,轻轻扯了扯。方多病没动。
“我想喝水。”李莲花说。
方多病放下双臂,到桌前倒了杯水端过来。李莲花看着伸到面前的水杯,很是可怜地看向他。方多病睫毛上还挂着眼泪,面无表情地放下水杯,俯身,手臂从他后背穿过,小心地搂着他靠到床头,拿过水杯贴到他唇边。李莲花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小朋友还是不肯跟他说话,又去添了些温水,放在床头,背朝着他坐到桌前。
“小宝,”李莲花轻声说,“你理理我。”
方多病心如刀绞,不敢面对也不知如何面对李莲花,拿着勺子拨弄他只喝了几口的清粥。李莲花忽然捂着嘴咳起来,方多病登时魂飞魄散,慌乱仓皇地绊着脚扑到床边,脸上仍带泪痕,有一颗像珍珠一样盛在眼眶泫然欲滴。他拍着李莲花的背顺气,焦急地看着他。
李莲花摇了摇头,手虚握成拳正要收回去被方多病一把攥住掰开,咳在手心的血正在往指间渗。方多病抹着眼泪,拿过帕子给他擦手。
“我错了,小宝。”李莲花定定地看着他,“你原谅我好不好?”
“你骗……我……”方多病哽咽着颤声道。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坦诚相告。”
“你为何不告诉我你是李莲花?”
“我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李莲花说,“我怕我救不活你,也怕你知道后会恨我。”
“你是不是真的想通过自伤方式来救我?”方多病低着头,双手仍捧着李莲花的手。
“如非万不得已,我不会这么做的。”
“什么时候是万不得已?”方多病抬头,“我们这样是万不得已吗?”
李莲花看着他没说话,方多病红着眼睛,“李莲花,我不要你舍身来救我。”
“方小宝,”李莲花撇开眼神,压下胸口的起伏,眼尾猩红,“那你救我的时候有问过我吗?”
“你不要……”方多病颓然道,“那就算了。”
他胸口疼痛,才发觉有心是这么疼痛的一件事。
李莲花的指甲掐进掌心,周围一片泛白,“方多病!”
方多病看到眨眼间一滴眼泪从他眼眶滚落,飞快地坠下,留下清浅的一道泪痕。他怔然地看着李莲花闭了闭眼,微微侧开头。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他疼,他心疼李莲花。他将下巴靠在李莲花的肩头,伸手轻轻环住他,“对不起,李莲花。”
李莲花贴着他颈窝,手放到他背上。温热而潮湿的气息吐在方多病的脖颈,他在李莲花背上轻轻拍着,“没事了,我们现在不是都活着吗?”
两人静静地抱了一会,直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拱过来。李莲花伸手去摸狐狸精脑袋,狐狸精仰起头舔着他的手指。
“饿了吧,吃点东西。”方多病刚刚吃的粥已经放凉,他盛了一碗热乎的,忽然想起什么,放下碗到门边。在外面待命的侍女们似乎早有准备,压着笑意正色问:“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李莲花醒了,可以熬药了。”方多病说,“对了,你们谁替我跑个腿,到巷口陈记买一袋莲子糖回来。”
“我这就去少爷!”小谷领了命,其他的侍女清洗了药罐,在莲花楼敞门的一侧燃起炭炉熬药。
李莲花左手缠着绷带,托不起碗,方多病捧着碗吹了吹勺里的热粥喂到他嘴里。李莲花张口含下,侧目看到熬药的小姑娘们扇着火眼睛却都在往这里瞟,互相撞着胳膊。
“李先生醒了。”何晓惠进了门。
“娘。”方多病闻声回头。
李莲花颔首,“多谢何堂主和天机山庄的救命之恩。”
“哪里,稚子承蒙李先生照顾了。”何晓惠说。
“娘,下回让厨房做些菜吧,我不要再喝粥了。”方多病撒娇说,“馋得我都要抢狐狸精的饭吃了。”
“是谁前几天食不下咽、寝不安席,”何晓惠调侃,“怎么李先生一醒你的胃口就好了?”
“娘——”方多病急忙打岔。
“你和李先生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
“李莲花,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方多病转而问。
李莲花挑了挑眉,“天机山庄庖厨技艺精湛,李某自是不挑食。”
“少爷,”小谷拿着油纸包好的糖跑上台阶,见何堂主也在,忙端庄了仪态,“糖我买回来了。”
“放桌上就行。”方多病说。
“好的,少爷。”小谷将糖放好,扎进侍女堆里。
何晓惠知道方多病和李莲花向来最好,初入江湖时,每每回家都要在她耳边念叨李莲花千般好万般好,是如何伶俐机智、见微知著。在小远城,她也并非没见过二人舍命相护、惺惺相惜,只是她才头回见着两个人平日是如何相处的。方多病虽然敏感细腻,但家里宠着惯着他,何曾见他对谁那么体贴妥帖过。她看碗也见底了,“小宝,跟娘出去散散步吧。”
春光明媚,山脚下桃花都开了,方多病挽着娘的手臂,久违地感受到阳光暖融融地烘着他,忽然无比得幸福。
原来此生无憾,就是这么一个瞬间。
“小宝,你跟李莲花是什么关系?”何晓惠问。
“我跟李莲花?”方多病微微睁大眼睛,“我们什么关系娘你还不知道吗?”
“娘当然知道,”何晓惠说,“娘是怕你不知道。”
“我跟李莲花……”方多病声音轻到不见,停下脚步,竟也思索起他跟李莲花到底是什么关系,“娘,我只想他活着,还想他好好活着,最好是幸福地活着。”
“不惜以性命为代价?”何晓惠也停下来,转身面对着他。
“嗯。”方多病坚定地应声,随后眨了眨眼,心虚地移开目光,“我当然也是爱惜我自己的性命的。”
“小宝啊,你不仅心悦李莲花,你还爱他。”何晓惠叹声,笑着柔和地看着他。她知道方小宝一片赤诚之心,一面呵护着他的纯粹,一面又担忧他太过纯粹而受伤。
我心悦李莲花?我还爱李莲花?方多病脸上飞霞,“哎呀”一声,手忙脚乱地摸摸脖子抓抓衣领,“娘,你在说什么!”
“方小宝,还记得娘之前跟你说过的约法两章吗?”何晓惠问。
“第一,保护好自己;第二,不许欺骗家人。”方多病说。
“往后,你和李莲花再遇上什么事,可不许偷着瞒着啊。”
“知道了,娘。”方多病上前抱住何晓惠。
他在何晓惠脸上蹭了蹭,松了手,眼睛滴溜滴溜扑闪扑闪,“娘,我正好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臭小子,蹬鼻子上脸。”何晓惠刮了一下他鼻子,无奈叹气,“说吧。”
“我跟李莲花过几日可能还得离开天机山庄,继续去找蛊术的解法。”方多病说。
“第三条,定时报平安,逢年过节必须回家。”何晓惠说。
方多病又一把扑上去,“娘你怎么那么好。”
何晓惠哼笑,“这天下还有比我更好的娘吗?”
方多病回来时,李莲花已经穿戴好了,坐在门口台阶上和狐狸精晒太阳。
“你怎么起来了!”方多病远远就看到他,跑过来,脑后马尾甩来甩去,“地上凉!”
“骨头都躺酥了。”李莲花抻了抻右手。
方多病进了楼,之前他掉在地上的披风已经被洗净叠好放回衣柜,他余悸未消,拿了另一件狐裘出去,盖在李莲花身上。
“哎哟,你要热死我啊。”
“呸呸呸,别乱说话!”
李莲花笑着摇摇头,任由他扯好狐裘,严严实实地被裹上。
“我去看看药煎好没有。”方多病回来就进进出出忙活,端着碗药出来,坐在他旁边。李莲花闻到药味,皱着鼻子撇开头。
“多大的人了,还怕吃药。”方多病乐道,“丢不丢人呐,对吧狐狸精?”
李莲花幽怨地看他一眼。
“乖乖吃药,李小花。”方多病在碗沿刮了刮勺底,“吃完本少爷奖励糖给你吃。”
李莲花捏着鼻子把药吃完了,方多病一伸手,指间赫然是一颗糖,他把糖纸剥开,放到李莲花的嘴里。李莲花含着糖,舌尖抵着糖块翻了一下,往屋内望了一眼,轻轻捏住方多病的后颈侧脸吻上了他,将糖推到他嘴里。方多病在药的苦味里尝到莲子糖的甜,不自觉地捧住他的脸,追逐着吻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