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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见或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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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盔摘下来的那一秒,风像刀片一样刮过脸颊。
我站在废弃医院的铁门前,电动车在身后“嘀”了一声,自动熄了火。导航屏闪了三下,黑了。夜安静得离谱,连虫鸣都没有。只有风吹过断裂的输液管,发出“呜——呜——”的空响,像谁在哭。
我攥紧背包带,手心全是汗。
手机还亮着,倒计时数字跳得刺眼:71:58:12。
我按下耳机:“安哥哥?”
滋滋——电流声。
“程予安?”我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回应。我连试三次,耳机里除了杂音,什么都没有。
他说过,只要我不说暗语,他就不会现身。可现在,连监听都断了。
我抬头看眼前这栋楼。
三层矮楼,外墙剥落,窗户碎得只剩框。太平间那块锈蚀的铁牌歪挂在门上,字迹模糊。地上有拖痕,新鲜的,深深陷进泥里,像是有人拖着重物进去。我蹲下,指尖蹭了点残留物——黏腻,发黑,带着机油味,底下还混着点红。
是血。
我猛地缩手,心跳快得要撞出喉咙。
可我已经来了。
不能回头。
我沿着拖痕往前走,手电筒光束切进黑暗。走廊瓷砖裂开,缝隙里嵌着蓝色布条,和B栋407门口那张告示单一模一样。我盯着它,呼吸一滞。
别碰蓝色的东西。
程予安的声音突然在脑子里响起,清晰得像他站在我身后。
我后退半步,可药水味已经钻进鼻腔——□□混合福尔马林,浓得让人头晕。我扶着墙,胃里一阵翻搅。
第三扇门虚掩着。
幽蓝的光从门缝漏出来,冷,像水底那种光。我屏住呼吸,靠近。
“咔哒。”
门后传来机械声,轻微,但规律。像是齿轮在转,又像录音机在读取磁带。
我抬手推门。
木轴“吱——”地一声,像被撕裂的骨头。
门开了。
里面不是太平间。
是地下监控室。
空间低矮,空气凝滞,像是十年没人换过气。墙上贴满了A4纸,用红绳串着,密密麻麻全是我的照片——我在图书馆看书、在食堂排队、在宿舍楼下接水……每一张下面都标着时间、地点、行为分析。
我的行动轨迹图。
红绳标记的是我出现过的所有地点,蓝色圆点是那些“蓝色物品”——橡皮、手册、玩偶。而程予安出现在我背景里的次数,被单独圈出来,打了星号。
他一直在拍我。
不,不是他。是这里的人。
角落里一台老式录音机在转,放着《小星星》。童声,女声,调子走音,一遍又一遍。我听出来了——是我妈的声音。她哄我睡觉时,总唱这一段。
我一步步走近,脚底踩到什么。
低头。
一只蓝色兔子玩偶,坐在桌角,耳朵耷拉着,眼睛是两颗黑纽扣。它的右爪沾着墨,指尖发黑。
和监控里那辆车递出来的,一模一样。
我浑身发冷。
“用户A?”我开口,声音有点抖,“你让我来的,对吧?我来了。你要我看什么?”
没人回答。
只有《小星星》在响。
我转身,手电扫向四周。一排监视器黑着,只有一台亮着,画面是实时监控——正对着我背后那扇门。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没人跟进来。
可我明明听见了呼吸声。
不是我的。
我后背一凉,猛地回头。
空的。
只有那台录音机,还在唱。
我靠在墙边,手指颤抖着摸向耳机:“安哥哥,我冷。”
这是我们说好的暗语。我说了,他就会冲进来。
可耳机死寂。
没有回应。
我咬住嘴唇,指甲掐进掌心。痛感让我清醒一点。他不在。他真的没来。
可我不需要他。
我自己能走完这条路。
我走向那张桌子,想拿起那只玩偶。就在指尖快碰到的瞬间——
“咔。”
脚下地板一沉。
“轰——”一声巨响,墙面突然翻转!一面巨大的镜墙从天花板降下,像闸门落下,把我困在角落。
镜子里映出一个“我”。
穿黑衣服,长发披肩,手里拿着红绳,蘸着墨,在墙上写字。
写的是:“别信左手戴表的人。”
一遍,又一遍。
我猛地后退,撞到桌子,录音机“啪”地换了磁带。
母亲的声音突然响起,沙哑,带着哭腔:
“我对不起你,知夏……但那人说……他戴表的手不能被看见。他说,如果你看见了,你就活不了……”
声音戛然而止。
灯灭了。
彻底黑了。
只有手电还亮着,光束照在镜面上。那个“我”还在写,笔尖摩擦墙的声音,“沙沙沙”,清晰得像在我耳边。
我打开光,冲过去。
镜子里的影像消失了。
只留下满墙的字,全是墨写的,像血。
我凑近看。
那是我的字。
我认得。我写日记时,最后一个“人”字总是往上挑一点。墙上每一个“人”,都那样。
可我没写过。
我后退几步,背抵着墙,滑坐在地。
脑子里炸开一道画面——
今晚在旧馆,程予安冲进来时,袖口撕裂,他抬手挡投影光,手腕一滑,露出一截皮肤。
那里有一道压痕。
浅红,整齐,边缘发烫,像是长期戴着手表,刚摘下来。
我一直以为他不戴表。
他说过:“时间是牢笼,我不想被锁住。”
可那道痕……太规则了。不像日常磨损,倒像某种仪器长期压迫形成的。
我颤抖着手,打开背包,摸出红绳。
缠了一圈又一圈,习惯性想系个结。
可就在指尖触到末端时——
我愣住了。
那里有一行微刻的小字,几乎看不见,像是用针尖刻上去的:
“启动自毁程序”。
我盯着那几个字,脑子一片空白。
程予安亲手给我系上这条绳的时候,说:“这是护身符,你戴着,我就知道你还记得我。”
可如果这不是护身符呢?
如果这是钥匙?
如果……他是那个让我忘记的人?
我猛地抬头,冲着空房间吼:“用户A!这就是你要我看的?程予安才是金丝眼镜男?他才是那天坐在副驾驶的人?他才是让我失忆三年的主谋?”
没人回答。
只有《小星星》又开始了,从头播放。
我笑了一声,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好啊。你们赢了。”我举起红绳,看着它在手电光下微微发亮。
“你们让我怀疑所有人。让我怀疑我妈,怀疑程予安,怀疑我自己。可你们忘了——”
我盯着那行小字。
“我还能信我自己。”
我转身,冲向墙边那台配电箱。外壳裂了条缝,露出里面的电路接口。那是唯一裸露的线路。
我把红绳末端塞进去。
“滴——”
一声轻响。
下一秒,整间屋子警报狂响!
红灯旋转,尖锐的电子音炸开:“自毁程序启动,倒计时60秒。”
通风口“咔哒”一声打开,白色冷雾喷涌而出,带着甜腥味,像腐烂的糖。
我后退,呼吸一窒,视线开始模糊。
镜墙在动。
我刚才撞到了机关按钮,它正在缓缓闭合。
就在这时——
门后阴影里,走出一个人。
深灰风衣,身形修长,戴着口罩,帽檐压得很低。
他左手抬起,推门。
腕上戴着一块银色机械表。
表盘在蓝光下清晰可见——
“PY-01”。
下方一行小字:“Puyuan Tech · Prototype”。
我瞳孔骤缩。
普源科技。
程予安父亲的公司。
那是他们实验室的原型编号。
可这人……不是程予安。
他比程予安矮一点,肩膀窄,动作更僵硬,像被什么控制着。
他站在那儿,没看我,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表,手指轻轻抚过表盘,像在确认什么。
迷雾越来越浓。
我撑着墙,膝盖发软。
最后一丝意识里,我只有一个念头:
他没来。
来的,是另一个戴表的人。
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我倒下去,红绳从指间滑落,轻轻搭在那只蓝色兔子玩偶上。
它的眼睛,忽然反光了一下。
像活了。
\[未完待续\]地板凉得刺骨。
我醒在一片死寂里,嘴里发苦,像是被塞过药片。眼皮刚掀开一条缝,光就扎进来——不是手电那种黄晕,是冷白的日光灯,从头顶一排老旧灯管里渗下,嗡嗡地响,像有苍蝇在脑子里转。
我猛地撑起身子,背包还在肩上,耳机没了。
红绳也不见了。
那只蓝色兔子玩偶,正坐在我刚才躺的地方,头歪着,一只纽扣眼掉了半边,空洞对着我。
我盯着它,喉咙发紧。
门开着。
不是被撞开的,是缓缓推开的,边缘还蹭着墙灰。走廊那股药水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铁锈和潮湿混在一起的味道,像地下室泡在雨水里的金属架子。
我没动。
太安静了。警报停了,录音机也停了,《小星星》不响了。
可我记得——自毁程序启动,倒计时60秒。迷雾喷涌,我倒下前,红绳滑落,搭在兔子身上。
现在它坐在这儿,干干净净,耳朵朝前,像是被人重新摆过。
我慢慢摸向手腕内侧,皮肤有点痒,像是被什么擦过。
记忆断层像刀割出来的口子,不流血,但疼。我只记得那个背影——深灰风衣,左手抬起来推门,表盘上“PY-01”四个字清晰得像刻进我眼里。
普源科技,程予安父亲的实验室编号。
可那人不是他。
肩膀窄,动作僵,像走路时有人牵着线。
我咬了下舌尖,痛感上来,脑子才稳住一点。
不能慌。他没来。来的不是他。
可如果真是他们的人……为什么让我活着?
我站起来,腿还有点软。墙边配电箱敞着,线路裸露,红绳不见了。但接口处有轻微烧焦痕,像是短路后自动熔断。
自毁程序……真的启动了?
还是被人中途切断?
我一步步走向门口,脚踩在瓷砖上,发出空响——底下有夹层。
走廊比之前长。我记得第三扇门就是监控室,可现在走过去,数到第五扇都没见尽头。墙皮剥得更厉害了,露出水泥层,上面用红漆画着箭头,指向下方。
我蹲下看。
箭头边缘有指纹,新鲜的,像是刚按上去不久。右手食指。
和我的习惯一样。
我心头一跳。
抬头往前,第六扇门虚掩着,透出微弱蓝光——和之前监控室的一样。
我放轻脚步,靠近。
门缝里飘出一丝声音。
不是机械音,也不是童声。
是呼吸。
很轻,但规律,就在门后。
我屏住气,贴上去,耳朵抵住门缝。
“……三十七。”那人低声数着,像是在计数。
停顿两秒。
“三十八。”
是男声,压得很低,沙哑,带着点疲惫。
我手指一抖。
这声音……我听过。
就在几个小时前,耳机里最后那段电流杂音之后,程予安对我说:“别进去,知夏,外面风大。”
那时他的声音也是这样,沙哑得像喉咙被磨破。
可后来通讯断了。我说暗语,他没回应。
而现在……
我猛地推开门。
蓝光扑面而来。
房间里没有监控屏,没有墙纸,只有一张铁床,一张桌子,一盏台灯。灯罩裂了,光线斜着打下来,照在桌前那个人身上。
他背对我坐着,穿黑色卫衣,袖口卷起一截,露出左手腕。
那里没有表。
但他正在用红笔,在纸上写数字。
“三十九。”
笔尖划纸,沙沙作响。
我站在门口,心跳快得发疼。
他没回头。
“四十。”
我开口,声音哑:“你在数什么?”
他笔尖一顿。
“四十一。”他继续写,像是没听见。
我往前一步,地板“吱”了一声。
“你不是用户A。”我说,“你是程予安。”
他停下笔,终于慢慢转过椅子。
灯光照到他脸上。
我呼吸一窒。
是他。
眉眼、鼻梁、嘴角的弧度,全都一样。可眼神不一样。空的,像被抽走过什么。眼下有青黑,嘴唇干裂,像是几天没睡。
他看着我,目光落在我脖子上,像是在确认我是不是真的。
然后他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醒了。”
我站着没动:“你怎么会在这儿?监控室呢?那个戴表的人呢?”
他没回答,只是低头看着纸上的数字,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腕部皮肤——那里有一圈浅红印子,已经褪色,但形状清晰。
我知道那是长期戴表留下的。
他以前说他讨厌时间,可现在……连皮肤都在说谎。
“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我声音发抖。
他抬起眼,终于直视我:“你相信我吗?”
这不是回答。
这是逃避。
我冷笑:“你说呢?我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个玩偶,第二眼是你坐在这儿数数,像被关了十年。你让我信你?程予安,你告诉我——你是不是那天坐在副驾驶的人?你是不是金丝眼镜男?”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哐”地撞上墙。
“我不是!”他声音突然拔高,又立刻压下去,像是怕惊动什么,“我不是……他们让我演的,我必须那样做。”
“谁让他们?”
“用户A。”
我愣住。
“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他摇头,眼神混乱,“但我见过他指令。每次行动前,耳机里会传来编码语音,告诉我该说什么,做什么,怎么看你。甚至连……我冲进旧馆救你的时间,都是算好的。”
我脑子嗡了一声。
“所以你接近我,是任务?”
“一开始是。”他盯着我,声音低下去,“可后来不是了。知夏,我是真的……”
“别说了。”我后退一步,“那你手腕上的印子怎么回事?PY-01是谁?”
他沉默了几秒,突然伸手拉开抽屉,拿出一块银色机械表。
表盘冰冷,刻着“PY-01”,和我昏倒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把它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我爸做的。”他说,“他们叫它‘同步器’。能记录佩戴者的脑波频率,还能……远程触发记忆覆盖。”
我盯着那块表,胃里翻搅。
“你戴过?”
“戴了三年。”他点头,“每天八小时,从你失忆那天开始。他们说这是治疗,说是帮你重建认知。可其实……是在训练我,让我变成你的‘锚点’——只要你看到我,听到我声音,就会稳定情绪,不会追问过去。”
我喉咙发紧:“所以你不是保护我。你是……控制我反应的开关。”
他闭上眼:“我不想的。可他们拿我妈威胁我。说如果我不配合,她就会消失。就像你妈一样。”
我猛地抬头:“我妈怎么了?”
他睁开眼,看着我:“她不是签署了协议。她是被逼的。他们给她注射了一种药,让她以为自己签了。真正签协议的人……是戴表的那个。”
我脑子里炸开。
“所以那天在车里,副驾驶上的人……”
“是我。”他低声说,“但我戴着面具,穿着定制衣服,声音也被处理过。他们让我模仿另一个人的举止,只为了让你相信——伤害你的人,不是我。”
我后退,背抵住门框。
“那你现在……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他看着我,眼神终于有了点温度:“因为我摘了表。连续七十二小时没戴。他们失去了对我的同步监控。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我。
“这是备份日志。记录了所有指令执行时间和内容。包括……他们准备在今晚十二点,启动最终覆盖程序。”
我看向手机。
倒计时:70:12:03。
还剩七十一个小时。
我接过纸,指尖发冷。
“最终覆盖……是什么?”
他盯着我,声音轻得像风:
“让你彻底忘记我。然后,送你去一个再也找不到回来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