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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第一百七十八章 故事会、座谈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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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亚日也凑到近前围观。只见这字帖不同于常见的传世名家作品,写自家的诗或是叙自己的事,而更像是两个老友面对面对说话一般,语气和语义都很寻常。上面最显眼的是十七个楷书大字,四句话,被分成了三纵,最后一纵写了最后两句,上书:羡你桃李芬芳,苦我劳而无功,你,或是对的。除此而外,上面尚有题头和藏尾的部分都留有草书旁白,在字迹上要小了很多,点缀分布在左右两侧,也免了喧宾夺主之嫌。只是写得随意,却也连贯,用墨老到,有些一气呵成的意味在里面。题头为:当日痴愚,胸中有寄,周刘相邀,兴致而来,抱负得展,情意四溢,无不可为,遇挫无悔;藏尾为:二十余载,愈挫愈勇,愈勇愈挫,心有疲虎,老病不堪,蝇营狗苟,意气消磨,岁月蹉跎,老而无为,教济式微,路在何方,沉疴猛药,山河肃清,乾坤再造;最后的落款是升平四十八年春四月一十六日于夏江宅中,留名为楚中孤客有感,最后的印签章也是篆书的楚中孤客四字。
亨亚日自幼是从临摹王、颜开始,不过也只是写,对如何赏析来说,并不曾有人专门教过,自是说不清楚个好坏所以然来。但对于如何来写字,怎样才称得上是一个好字,亨亚日还是有最直观的感受和体会的。这个所谓的信也好,字帖也罢,字写得看起来都很好,但怎么来形容这个好来,亨亚日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是单纯的觉得整幅字笔画苍劲有力,用笔老道,字迹圆润规整,整幅字布局协调,看着这些一般都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但是要说个性的话,就是说在千百幅字里能一眼认出它来,亨亚日自付没有这般把握,但又不能说完全没有个性,就是单个字拿出来和王、颜相比,一些甚至都不稍输,只一板一眼的,稍显中庸了些。再说各花入各眼,说不定有人就喜欢这个调调,而眼前明显好像就有这么一位,赵教授是看得特别认真,在欣赏之余,还有闲去看别人如何在看,而越是看,心里似是就越高兴,于是又一次凑到人群中,和大家一起再看,看起来是越看越高兴,只众人显然也不知他到底高兴在什么地方,是因为收了礼物的关系,还是说老友有认错的意思,抑或者二者兼得?
众人都看罢归坐,赵教授似还意犹未尽,对赵立新说道:“立新,明日里就着人把这字在我书房里挂起来,说不得我会时时看一看的。”
“知道了,教授。”
赵立新把这卷轴收了起来,只是斜眼看自己父亲时,见他喜悦的心情一直未褪,似乎还有点不舍,于是手里下意识的把动作慢了下来。葛自澹见此,说道:“教授,这里面应该是有故事的,你不妨说给我们小辈们听听。”
赵维成有些意动,想了想后,这才说道:“说说倒没什么,只是没的让老友掉了面子。”
“老友?楚中孤客?他是谁?我们也不认识他。”葛自澹这话说得就有点欲盖弥彰的,不过倒也是实话。
作为张教授如今的张副省长曾经的学生,他是认识张教授的,至于之后的张教授由教授变成副省长,他确实是未曾亲眼见过,这东西也是亨书勤给他,让他转交的。他知道,谢明宇、亨亚日也是从未见过不管是张教授也好,张副省长也罢的这人。至于赵立新,他却说不好,但人这是笔名、雅号的,就是他自己也是要靠猜才知道一些的,并没有人给他明示何人,赵立新却也未见得就会知道的分明。当然了,想要猜到应该不难,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赵维成看来是有谈性的,是有想说说这故事的兴趣。
众人都看向赵维成,赵维成显然兴致很高,也不在意刚才葛自澹那话里的那些瑕疵,于是就说道:“那我就跟你们说说。”
说完,看了看周围都是期盼的眼神,这当中也包含自家儿子,赵维成接着说道:“这从哪里说起呢?那就从这二十余载说起好了。当年我和老友两个同在这大学堂里授课,虽说我们先前的经历差不多,但多也只是认识而已,彼此间并没有多深的交往,只是所授的课程有着比较强的关联性,才慢慢熟悉了一些。那时的教程有不少的内容都是需要我们自己来动手去编纂的,也就是随着这编纂的过程,我们渐渐地也越来越是熟悉。编纂教科书本身也算是我们个人志趣和观念等等的一种交融,通过这书也能看出彼此的不同来,我们算是彼此欣赏。也因为有学科内容上有交叉,在这当中,我们间的交流也渐渐多了起来。后来,随着交往日深,了解的深入,我们就越来越熟悉彼此,也越来越欣赏对方,甚至能在彼此的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来,所以都把彼此视为自己生平仅有的知己。只是我们国家的情况你们也是知道的,对这内忧外患、满目疮痍的大地,我们也是忧心不已,当时又正值盛年,精力无匹,除了教学之外,也总是想方设法的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让这个世界,让我们的国家会更好一些,老百姓会容易一些。只是从哪里开始着手,一开始我们彼此各持己见。我们的着眼点虽说是一致的,但在具体的行动方法上,却有着巨大的分歧,这个分歧却是是根本性的不同,即便是以我们的友情来都无法调和,说是理念之争甚至是道路之争也都是可以的。我们彼此间就这个话题也曾多次深谈过,也都认为对方讲的确有一定的道理,但对当下来说,却并不是最好的出路,或者说最佳的解决方法,于是二人就是谁都无法彻底的说服对方,让对方转而支持自己。”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
“其中的各种详情我就不说了,结果就是我二人从此分道扬镳,当然了,友情上并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只是各人都以自己认为对的方式继续往下走。只是虽说友情不变,但终究还是在现实生活中起了些变化,我们二人虽说不上自此老死不相往来,只是不会再就彼此的道路问题上多做商议和憧憬,只闲说一些家常近况,再就是自己当前所为之事。至于对对方,也是勉励,虽道路不同,或可异途同归,且所为之事都是于国于家、于人于己都是有益之事。只是终究有些话不投机,再加上牵挂也日多,就有些渐行渐远的意思。我们国内现时的情况你们自也多看在眼里,说来惭愧的很,老友想的是:想要这国家好些的话,就得手握权力才行,这样自上而下,才可能有所作为。权力者通过自己的施政来造福这一方百姓,从而以点带面,让更多的人能够更快的从自己的这些善政中受益。这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而且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更进一步的接近百姓,也便于了解民间疾苦,切中时弊,从而在施政上也能有的放矢,更能获得广大百姓的认可和支持,如此良训循环,事业自然也会越来越好。他认为这是最直接、最有效同时也是最快捷的方法,你们觉得他说的对吗?”
听众们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左右看了看,显然一没有来回答问题的自觉。只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众人于是也都只是看着赵教授。
“我也觉得他说的对,他也是这样去做的。但是我不同意的一点就在于他所说的哪些太过理想化了,有些书生意气,而且他的想法也是禁不起推敲的。但只是想一想却什么都不去做,也不是我们的为事之道,更何况还有事在人为一说。只有尝试过、做过后,我们才好说到底怎么样。只是你想要权力来施政,然而这世上又有谁会不想要这权力呢?权力实在是这世间最好的春药。一个个的都红着眼、嗷嗷叫的往前冲,那你又凭什么会认为这权力会为你所用而不是别人?与人分享的权力还是不是权力?你想获得百姓的认可,你觉得你又是谁?你的权力从哪里来?你又想干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你的行为又是否经得起推敲……问题太多了,这些我作为知己自然是知道答案的,只是那些赋予了他权力的人会知道这些吗?能认可吗?会放心吗?而且那样的话,你又将赋予你权力的别人置于何地?于人打交道即是最易的,又是最难的,而那难易之间又会随时间、世情的变化而随时发生变化。而且人心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把握的?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们两个显然和达字没什么交情,虽说和那几个握有权力之人多也认识,但都泛泛。但这穷字吧?自然也说不大上,还是可以做一些事的,只是这些事往往都很小,无关痛痒,但那也需得对别人有些点缀才行。我们其实是可以装穷的,至于这达啊,实在是装不来的,而且想要做的事情,这虎皮大旗不好扯啊。老友有幸遇到位愿意襄助他一程之人,举荐了他到自己家乡致仕,造福一方,于是他就高高兴兴的去了。知道我不会随他而去,所以离别时,我们相约,看多少年后,我们能为自己所坚持的道路走出多远,又能有多少建树,再回看我们当初的分歧,看看其中的得失。所以才有了现在这幅帖,虽说它来得比预想中早了很多。”众人释然。
“他在地方为官,我在校内治学,究竟谁的选择才是对的?其实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我知道老友是过谦了的,他在地方上的所为,我也多有耳闻,虽不是主官,声名不太显,但在他主理的范围内,是做了很多的实在事,而且也都是大好事,一件件的也都有许许多多的人从中受益,而这些人又融入到当地的民生之中,也确实在一些方面、一定程度上起了好的作用,成绩也看得见,摸得着。我时常也会设身处地的去想,如果我处在他那个地方、那个位置,又能做些什么呢?我有自知之明,我所能做的未必就能比得上老友曾经做过的那些更多、更好,甚至更多的可能是不如的,因为我不如他有勇气;而且同样的,我自己这么些年来一直在这方寸之地,看似也教了不少的人来,自己学术上也有些进益,但这些对那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利相比。明显是显得虚了飞,并且在这教人之中,如果仅仅局限在学生学科能力的提高上,是不是又显得单薄了些?这也让我迷思。再结合一直以来的时局来看,不少时候我也说不上是心灰意冷吧,但一时的迷惘也是有的。学了这些能对我们的国家和社会甚至广大的黎民百姓来说,又能起上多大的作用?说实话,我不乐观。我和老友的分歧就像出世和入世一般,我躲避尘世,困于一隅,只潜心于些自己擅长之事以利后世,埋头于自己的小世界,两眼虽睁,但身周空无一物;而老友投身这红尘,济世舒困,舒展抱负,以期利国利民,可也困于一时一事,前行艰难,虽身体力行,奈何艰难无所不在。老友投书给我,羡我,我何尝又不艳羡于他。心虽有不甘,可这大半辈子都过去了的,只是莫可奈何罢了。咳。”随着一声叹息,赵教授一时住了话语,似是故事,又更似是他的内心白话。
这时,葛自澹说道:“教授也不必如此。教授的家国情怀这些我是钦佩的,但这家国事并不只是你二人之事,也不是你二人就能够乾坤独断的。家事或好说,但国事就无从说起了,国是你的国没错,但国事上应该说来是国内所有人的事。但世间并不是如此的,你让那主事的一两个人站在哪里?泯与众人显然是不可能的。只没有统一的意志并形成合力的话,这事也总不能得到很好的解决,这是一种悖论。所以对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来说,国事自己都是局外人,只尽力做好自己而已,无愧就好。至于怎么做好自己,我想最基本的还是做人做事,就是明白做人的道理,做事讲究规矩,其它的只好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这世界上也并不是说你做好了自己,就可以一团和气,从此无灾无难了,我想人的本性该还是贪婪的。只能说,即使我们是失败了,但能不白来这一遭,想想应该也是不错的。”
“自澹倒是看得透彻。尽自己的力就好了,其它并不好多余计较,看来我和老友都是入了下乘,走上歧途了。”
“教授,我可不敢。说实在的,我自己则更像这许多普通百姓一样,我们都是局外人。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艰难的活在这世间,所求的也不多,我们也感觉不出坏和更坏的边界在哪里,于是也无从选择。因为从未见过有什么好事发生,即使有好消息传来,又能坏到哪里去呢?而且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又多给不了我们一粒米、一个铜板。为了生存,也从来无暇思考,因为我们不能停下来,否则的话,一家人是否能填饱肚子,穿暖衣服都是问题。当一个人甚至一家人都在为着明天的生计发愁时,国家对我们来说又能有多少意义?难道是要在这个时候,让它们赋予我们更多的义务,最后到日子干脆都没法过为止吗?也不知道那些人是蠢呢,还是坏的失了人性?既要让你去拼命,又从不管你的死活,最后的果实也与你无干,说到底也只是别人的私利罢了。”
“你这话就忒沉重又颓废了些,像个真正避世又不乏血性之人所说的。那你们怎么看呢?”
说是你们,其实赵教授眼睛望向的方向却是赵立新和亨亚日,看来他对葛自澹和谢明宇一起,多少是知道一些。
赵立新说道:“听了教授和葛师兄的话,我其实也是深受启发,只我和你们所想的那些又有不太一样的地方。我知道这个问题没有所谓的是非对错,也不存在什么标准答案,只可能是我年龄和性格上的原因吧,热血、冲动的同时,又深受国家兴旺、匹夫有责的这种观念影响,我觉得,为了共同的目标,每一个人都必须要有牺牲的自觉。倒不是说一定要牺牲生命什么的,总要有所舍弃,才可能会有所得,不可以把希望寄托在敌人的怜悯上。有时这种舍弃也并不在于你个人意愿的基础之上,只要这种舍弃是值得的,甚至可以强加给你,在家国真正需要之时,个人利弊是渺小的,必须要弃之不顾才行。否则的话,大家还是各行其是,那依旧是一盘散沙。谈做事,说复兴,论利国利民也全都是空谈而已,所以我想的是……”
赵维成没有让自己的儿子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转而又把目光转向亨亚日,说道:“你呢?”
亨亚日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自己什么事,但也不好怯场,先拿眼睛看了看葛自澹,见他也没什么示意的意思,于是就说道:“赵爷爷,我还是个少年,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如果说的不堪,也请你们只当童言无忌了。”
“但说无妨。”
“你们说的那些,要说我无知无觉,那肯定也不是的,要说我从未去想过的,我只能说我也确实是想过的,只是想的不够仔细,也更不够分明,而且感受尚浅,一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回答起。先生教给了我不少的东西,也要我读了些书,带我行了些路,我也就卖弄一下。到现在为止,我对国家这个词还没有多深的认识,说句实在的,我还不明白这个国家里尤其是国对我以及我家和我所关心、爱护的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有人或许会说先有国,而后才有家,甚至有国才有家,而国又更意味着安定、繁荣,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本末倒置,或是其它什么。人们最早为了生存,聚集在一起,或许早先没有家、国的概念,甚至说形成了事实上的家、国。只是无论谁先谁后,这两者并不是相互排斥的关系,而是相辅相成,没有谁比谁更重要,无非是家只是几个甚至是几十、几百个人因为血缘等等因素集聚起来,而国则是更多的家因更多的缘由聚集起来,那它相对就要松散得多了。只是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基础,都是个人,只是人与人之间的需求、利益、荣辱等等并不总是一致的,说得浅薄些,就是利益并不一致,于是就会因各种各样的缘由它就会导致人与人之间就有了分歧,进而就会有纠葛交缠,就会有纷争,自然也就会有胜负。个人如此,家庭如此,国家也不例外。历史上也记载的清楚明白,没有永恒的王朝,只有永恒的人们,始皇帝的千秋万载终是一场笑话,而且无论兴亡,苦的始终都是百姓自己。那对百姓而言,这国的意义在哪里呢?这里我倒不是说,就按这盛极必衰然后再推倒重建一个强大的王朝来的这种历史规律来办事,或者顺其自然,自己什么都不用去做。只因为我们生长在这个时代,这里的一切都对我们自身有着特殊的意义,并不是如看历史般,是非功过任人说。只是对我们个人而言,我们是可以去选择需要去做什么,甚至是不需要去做什么,但这不该是我们想要的,我们首先想要的是一个理想国,而不是如这般城头变幻大王旗,你方唱罢我又来的,这是不对的。否则的话,一个个的历史周期到来,我们的这些挣扎就显得很可笑。为了东,为了西,就是这为了东西,匆匆百年之后,结果终还是一场空,那现在我们现在做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只是为了所谓的大义而去行那所谓的义举?我们在历史上被异族统治也好,割土让地、疆域狭小也罢,这种事少见吗?和敌国交锋,输了,割个十万、八万平方的土地,于是就被骂了百年,看起来日后也没有停息的可能。因为没人去在乎胜负本身,至于他该不该被骂,根本没谁在意;然而呢,我们从未和敌国交锋,又正值强盛之时,可能就那么随手一笔就丢掉了上百万平的土地,这时还总有人出来歌功颂德,说做得好,这就让我很糊涂了。这是好事,还是丑事?这历史让你傻傻的分不清。这种事你又和谁讲道理去?历史无所谓有情还是无情,也毫无道理可言,但终究不过是为某些人谋利而已。所以我想说的是,当此之时,当此之世,无论我们做什么或是不做什么,历史都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至于这是不是你想要的,就是另一回事了。但如果你对将来还有期待,想要一个不一样的将来,就得按照自己预想的那样去做,而不是杨皇帝坐完了,再让李皇帝来,总要超脱了这历史周期律,建一个人家理想国才好。否则的话,在我看来,都只是些无用功罢了,总要让这世间再无帝王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