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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寒月如钩,浮槎榭忽起惨绿磷火。
剑客们周身萦绕着刺骨寒意,它们身着玄色残破剑服,衣摆上暗绣的冰纹泛着幽蓝冷光,每走一步,地面便凝结出细碎的霜花。
所过之处草木结霜。无情道的修行让它们宛如杀戮机器,剑锋所指,便是亡魂归处。
紧接着,另一波黑影呼啸而来,是凶神恶煞的山匪鬼魂。它们蓬头垢面,破衣烂衫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手中的斧头、大刀缺刃卷边,却透着一股狠厉。
山匪们叫嚣着、推搡着,身上缠绕着贪婪暴戾的气息,眼中闪烁着掠夺的欲望。
一场阴森恐怖的纷争一触即发 。
江明夷和夏又桉进来,他们疯了般拖拽着沉重的檀木桌,堵住门。
“吱呀—砰”
江明夷:“快来帮忙啊!鬼全上来了!”
“上来了?”张阿南立马在门口贴了满满一面的符咒,门外的动静才终于小了点,可不怕同一脉道法的剑客依然在拍门。
“话说山匪与我们是敌对,怎么连师兄师姐也上来了?难道……这里有什么?有一样东西在吸引它们呢?”
邬祉:“……”
邬祉眼看着张阿南到处找,最后走到雕花榻旁,指尖勾住帷幔金线,雕花床柱都跟着发出细微的震颤。
帷幔轰然掀开的刹那,只有一片空荡。似是不信邪,他左右都看了,甚至掀开垫子和木板,整个人都要栽进去了。
邬祉僵在暗处,胸腔里翻涌的紧张突然泄成气泡,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又忍不住想笑自己狼狈模样,最后只能无奈地长舒一口气。
艾玙,你M的跑得真快。
溅起的血沫在空中凝成诡异的黑雾,瓦片如雨点般砸向地面。
艾玙跪坐在八仙桌底,时不时伸出脑袋查探。
“呜呜呜——”
月光像碎银般洒进古宅厅堂,墙角传来若有若无的抽噎,细碎得如同蛛丝颤动。
腐木断裂的脆响、恶鬼厮杀的尖啸混着哭声在耳畔炸响。艾玙朝着那团微弱的声源,一寸寸艰难地爬去。
他的指尖触到一团衣角,粗糙的布料带着潮湿的凉意。当颤抖着掀开蒙在姑娘头上的破布时,一双丹凤眼猝不及防撞进他的视线。
眼尾上挑如鸦青勾勒的新月,眸光蒙着水雾却依旧清亮,竟与墙上那幅斑驳的神女图如出一辙。她乌发凌乱,几缕碎发沾着蛛网与枯叶,苍白的面容却难掩眉骨间的秀丽风骨。
姑娘惊恐地望着艾玙,突然扑进他怀中,压抑的呜咽声又一次响起,温热的泪水透过他的衣衫,烫得他心口发紧。而此时恶鬼厮杀的声响仍在不远处回荡,生死未卜的危机与眼前恍若画中走出的清冷身影,让艾玙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噔!”
艾玙以一种古怪的姿势趴在地上,抬眼看楼上的几人下来。他将小时候的玄乙宗师拉至太师椅后,近距离比对画上的神女和现在的这位。
他确定,是一个人。
艾玙:“玄乙宗师,敢问这可是您的执念?”
“我不是……我叫燕儿。”
艾玙放软声调:“无妨,名字不过是个由头。燕儿姑娘可愿说说,你心底藏着什么愿想?”
燕儿:“我……我想……”
艾玙看到燕儿直直望着他,眼波如千年玄冰,映着昏暗的光线却不折分毫。
燕儿:“祈无情道化穹顶罡风,涤荡浊世尘埃;愿天下黎庶沐清和朗月,岁岁安澜,山河永寂,太平长驻。”
燕儿忽地笑道:“亦是吾辈毕生执念,亘古不移。”
艾玙生平未见这般赤诚之人,将一道之念淬作灵魂烙印。纵使穷极毕生、青丝成雪,亦甘为真理困守;任时光蚀骨、岁月摧心,信念如磐,从未稍移。
可不对。
艾玙轻轻摇了下头,道:“你生前是人,会有自己的执念。毕竟,人皆有私,这无可厚非。你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
燕儿:“帮不了的,帮不了的,没有办法了。”
指尖悬在半空又缓缓放下,艾玙斟酌着措辞,像试图用最柔软的羽毛抚平惊涛骇浪,将字句轻轻裹上温度,小心翼翼探入对方心防。
艾玙:“我偷偷和你说……”
艾玙:“其实,我小时候是个异类,没有人喜欢我,也没有办法像别的小朋友一样正常地学习和生活,我就让我妈妈把我带去乡下。那段时光,我现在还会梦到。”
艾玙:“可我一味的逃避还是被她发现了,她一步步地教我做一个正常的人,强迫我去接受。那时候她就告诉我了: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执念终究是过往的一缕尘埃,它不应该成为我们继续下去的阻碍。”
艾玙:“我从乡下回到城里,坐车不过两个小时,但我走了十年。可我最后成功了,所以我相信,你也一定可以。”
喉间翻涌着即将溃堤的洪流,酸涩的硬块卡在声门,像被荆棘缠绕的夜莺,想要发声却只换来破碎的气音,燕儿眼眶泛起的潮意与喉间的堵塞绞成酸涩的结。
燕儿喉间动了动,哽咽地问:“生生、生前……你是说我已没了性命”?
艾玙回:“屠戮那日,你是从刀口下逃出来的。”
燕儿:“可……对不起,我连自己的执念都忘了……”
艾玙摇头道:“这并不用道歉,如果你忘了,找回来便是了。”
“跟着我。”
艾玙带着燕儿一起在地上爬。
“啊——”
山匪鬼首周身腾起猩红瘴气,青面獠牙骤然肿胀扭曲,眼中幽火暴涨成两团血雾。他挥舞着骨刃疯狂旋转,刀刃所及之处,己方喽啰的残肢与敌方的断刃一同飞溅。
“快躲起来!”张阿南一边抵抗一边冲着邬祉他们喊。
邬祉却迟迟未动,他到现在都没发现艾玙在哪。
张阿南用力拽他,喊:“躲起来啊!愣着找死嘛”!
邬祉甩开,道:“我不走”。
张阿南:“你TM……”
邬祉什么话都听不到了。
角落处,那张魂牵梦绕的面容突然浮现。邬祉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艾玙身后闪过一抹白色。
对视刹那,艾玙垂眸轻眨,又极快地挑眉示意。喉结微动却未发出声响,眼底尽是安抚的笑意,无声的话语在其中流转:“我没事”。
这默契的一瞬,恍若暗夜星火,将悬了许久的心悄然安放。
邬祉:“我走了。”
张阿南:“啊?哦,好。”
这少爷心思真难猜。
艾玙和燕儿在暗处休息了会,邬祉便来了。
邬祉看到又多出来的一位姑娘,态度不好地问艾玙:“这又是谁”?
燕儿感到一阵强烈的敌意,它害怕地往艾玙身边靠了靠。
妒意如藤蔓般缠住心脏,邬祉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却锐利如鹰隼,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实质,将那不识好歹的身影彻底灼烧殆尽。
艾玙解释:“它叫燕儿,也就是后来的玄乙宗师,这执念应该就是它的。”
邬祉:“那如何破解?杀了它?”
艾玙愣了下,无奈道:“邬少爷,能不能好好说话”。
邬祉偏过头,低声道:“你什么都不懂”。
艾玙:“我不懂什么了……你又不说清楚,你今天一天都很怪哎。”
想起邬市长的话,邬祉觉得还是要把话说清楚:“艾玙,我不喜欢你和别人呆在一起,你要有点身为男朋友的自觉”。
燕儿识相地离艾玙远点。
艾玙震惊道:“男朋友?!”
邬祉的脸肉眼可见地变黑了,他气道:“艾玙,你就是个渣男,你泡我呢?你玩我呢”?
燕儿把头藏起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要妨碍到小情侣吵架。
艾玙连忙解释:“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邬祉的心都凉了,他道:“艾玙,你就是不喜欢我”。
艾玙脱口而出:“我喜欢的,喜欢你的。”
字字滴入心中,熨帖又舒服。邬祉原本紧绷的脸再也绷不住,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邬祉:“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艾玙低头沉思。
邬祉循循善诱:“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两情相悦,那就应该在一起。”
艾玙点头,道:“对”。
对?什么关系你倒是说啊!邬祉咬牙道:“那作为你的男朋友,我关心你有问题吗”?
艾玙:“没问题,可我也有自己的自由。”
邬祉松了口气。承认了就行。但自由?什么鬼东西。
邬祉却道:“好啊,我尊重你的自由,但一定以你的安全为前提。”
艾玙笑道:“邬祉,方才是我错怪你了,你真是一个好人。”
好……人?这位公子,它没有听错吧?这位比它还像鬼的人,是好人?!
邬祉也笑眯眯道:“谢谢你啊,艾玙。”
两个人都有病。
晓色初洇时,黛色苍穹渐褪沉郁。
天快亮了。
“燕儿?”
燕儿回头,激动地喊:“师兄”!
师兄牵起燕儿,道:“信号弹已发,撑到天明便能活命”!
燕儿:“师兄,长老他们……可都安好?”
师兄眼神骤闪,袖中手指蜷紧,它道:“都在杂物间躲着,你且随我去——”它喉结滚动,别过脸不去看燕儿,“快些!莫要耽搁了”!
师兄拉着燕儿往走廊深处跑。
艾玙想追上去,却被邬祉拉住了手腕。
邬祉:“燕儿已经死了,我们可以借这个剧情线找到它的执念。艾玙,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等天亮,不要试图用你的命换它的,这不值得。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艾玙上前抱住邬祉,道:“我也没这么笨吧”。
邬祉回抱住艾玙,道:“你就是笨”。
艾玙认真道:“邬祉,谢谢你。”
邬祉:“谢我干嘛?”
艾玙:“我感觉你真的很在乎我。”
邬祉幽幽道:“你才知道啊。”
燕儿站在杂物间门口,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刚要回头,就被师兄推进去了。
关门,然后它靠上去,用身体堵住门。
一气呵成,仿佛已做过无数次般熟练。
燕儿撕心裂肺地喊:“师兄!”
师兄:“燕儿,活下去。无情道……靠你了。”
十指如捣鼓,血肉绽裂犹叩扉不止。声嘶力竭处,喉间腥甜翻涌,哭喊挟着血泪迸溅斑驳木门。
燕儿:“师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开门!”
师兄:“燕儿!无情道不能在我们这一脉断了,靠你了,对不起,燕儿,靠你了。”
幽影曳曳,僵骸踉跄而趋,青灰指节抠入朽木门扉,褴褛残袍垂落。腐臭之气漫过檐角蛛网,骸骨相撞发出森然脆响,群鬼以佝偻之躯层层堆叠,如枯木倾颓般封堵死路。
残月透过窗棂,在它们凝固的狰狞面容上投下冷芒,未及阖上的空洞眼眶里,残存着最后一缕执念——或为生前未竟之愿,或为噬人本能,化作永恒的守门者,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定格成阻绝生息的可怖屏障。
原以为是孤魂独守残念,却见幽冥深处万千虚影凝作箴言。
此愿非为一人之私,实乃天道轮转间,全脉以心为灯、向死而生的壮烈期许。
燕儿骤然迸发,如困兽垂死嘶吼,满含绝望与不甘,在夜色里反复回荡。
燕儿:“我不要!我才不要什么无情永昌,我只要你开门!只要我们像从前那样……”
天际骤然裂开蛛网状的墨痕,穹顶如琉璃崩碎,赤黄二色的闪电在裂缝间肆虐游走。腾起的尘雾中,枯骨与腐叶打着旋儿直冲云霄。
鬼群有的以头撞墙,碎骨混着脑浆溅满墙面;有的互相啃噬,腐肉残肢像雨点般坠落。
“让它开门!”艾玙单膝顶开拦路鬼躯,将鬼骸连拖带拽掀翻在地。
艾玙:“这些人想要燕儿接受它们的死亡,燕儿也想看它们最后一眼。拖开这些鬼,让燕儿自己把门打开!”
艾玙和被他踹开的鬼道:“冒犯了,冒犯了。”
另外三人听到动静跑过来。
江明夷、夏又桉:“艾玙!”
邬祉:“收起你们那痴汉脸,快来帮忙!”
可被拖开的那些鬼又执拗地趴回去,结果忙活半天,到头来一事无成。
艾玙眼神不停地左右游移,留意着周围人的动静,此时每个人都在忙活。他偷偷后退,从口袋里拿出之前邬祉递给他的小刀,正要往自己手上划时被小刀主人抓住了手腕。
阴测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艾玙,我就知道你TM又要干出惊天动地的事情。”
艾玙:“……”
艾玙试图解释:“我是想用来杀鬼,你误会了。”
邬祉猛地将手指挤进对方的指缝间,用力一掰,那把小刀便从艾玙手中飞落。
邬祉:“艾玙,我是不是说过你的自由以你的安全为前提的?看来你是不想要你的自由了。”
明明是指责人的话,艾玙却有点发热。
艾玙请求:“邬祉,你能不能以后说我不要喊我的名字?”
邬祉手上更紧了点,问:“为什么”?
艾玙脸上已经泛起了一层薄红,道:“像调情”。
邬祉扳过艾玙的脸,在他的唇上用力嘬了一口。
邬祉:“本来就没有要说教你的意思,可你总是把自己的安全置于身后,我放不下心。”
艾玙愧疚道:“对不起。”
邬祉又亲了口,道:“艾玙,不准和我道歉。你做的所有事,都有你的道理和想法。是我执着地想插入你的生活,你不用因你的善良而向我道歉。只要你能好好的,那些都由我来做”。
艾玙缓慢地、一步步走上前抱住邬祉,问:“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呢”?
邬祉把艾玙护在怀里,然后拉着他往外跑。
邬祉:“玄乙宗师不可能会在里面饿死,所以那个房间一定还有一个出口。艾玙,你总想让人自己去接受那些痛苦。可既然自己能行,它们就不会困在其中那么多年。那扇门,我们可以一起开。或者说,帮它开。”
艾玙好心动,他感觉自己淘到宝了。
邬祉踹开被东西挡住的窗户,扶着艾玙进去后,自己也迅速翻进去。
艾玙:“燕儿姑娘,我们来帮你了。”
邬祉敲了下门,喊:“你们往外拉”!
夏又桉:“好!”
门内三人弓着腰,肩背死死抵住门板,双手攥着门框拼命往外推;门外三人则指尖深深抠住门缝,身体后仰绷直如满弓,咬牙切齿地向后拉扯。
推了半天,却只拉开一条缝。
艾玙观察了下这扇门,然后他抬手,竭尽全力一顶。
“咔嚓—”
门从中间直接裂开。
一人是尘,众人成门。
燕儿忍不住哭泣。
霞光漫过山脊,将众人染成金色的剪影,燕儿这才明白,所谓仙门巍峨,从来不是因为雕梁画栋,而是这些愿意用血肉之躯守护无情道的人。
玄乙缓缓阖目,任由罡风掀起三千青丝,当再睁眼时,眼底只剩冷月般的清辉。晨光穿透她周身缭绕的剑意,在身后拉出笔直如刃的影子——无情道的昌盛之路,从今日开始铺就。
可人间的霁月光风,我们本该一起看的。
暗夜沉沉忽绽启明曦,瘴雾弥蒙顿开康衢。原以为万劫不复的穷途末路,却成了柳暗花明的新生之门。
更何况你在命运的漩涡中几经沉浮,那些支撑你前行的信念,究竟是为自己谋得救赎,还是另有深意?
所谓无情道,或许从一开始,就是要背负着最深的情,去走最孤独的路。
因为无情道,本就因情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