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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坠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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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防盗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外面湿冷的夜色。
舟江余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到玄关冰冷的地砖上。
校服外套随意地扔在脚边,书包带子勒出的红痕还在肩膀上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仅此而已”四个字冻裂的荒芜。
医务室里夜纹那冰冷戒备的眼神,那刻意撇清的淡漠语气,还有那句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碾碎的“仅此而已”,如同最锋利的冰凌,反复切割着他混乱的神经。
他只想躲进这片黑暗的寂静里,舔舐伤口,让难堪和冰冷把自己彻底冻僵。
客厅里却亮着温暖的灯光。
舟江余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聚焦在玄关尽头,厨房的磨砂玻璃门透出暖黄的光晕,一个熟悉而久违的、微胖的身影正在里面忙碌着,锅碗瓢盆发出轻微而悦耳的碰撞声。
他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小舟?是你回来了吗?”一个带着明显南方口音、温和又透着点疲惫的女声从厨房传来。
舟江余扶着门板,有些踉跄地站起身,脚步虚浮地挪到客厅与厨房的交界处。
灯光下,张阿姨正端着两碟刚炒好的青菜走出来,身上还系着那条洗得发白、印着小碎花的旧围裙。
她看到舟江余,脸上立刻堆起熟悉的、带着点拘谨和心疼的笑容。
“张阿姨?”舟江余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您…您怎么回来了?”张阿姨是照顾他哥哥在国外生活起居的保姆,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一次。
张阿姨把菜放到餐桌上,用围裙擦了擦手,眼神飞快地扫过舟江余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明显失魂落魄的神情,那笑容里便掺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和欲言又止。
她走到舟江余跟前,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想伸手摸摸他的头,手抬到一半又顿住了,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冰凉的手臂。
“哎,回来了,回来了。”她连声说着,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斟酌,“你哥…你哥听说你身体都好了,就…就让我过来看看你,给你做顿热乎饭吃。”她顿了顿,眼神有些闪烁地避开舟江余探究的目光,声音低了下去,“明天…明天下午的飞机,我就得走了。”
他怎么知道?是谁告诉他的?
舟江余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哥,那个远在澳大利亚、永远掌控着精密时间表、连问候都精确得像程序设定的兄长,会突然“听说”他身体好了?
还特意把张阿姨千里迢迢派回来,就为了看一眼,做顿饭?
而且明天就走?
这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更像是一种…确认?
一种程序化的、必须完成的指令?
但仔细想想,哥哥他人……一贯如此……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冰凉,混杂着刚才在夜纹那里受的伤,一起涌了上来。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勉强、甚至带着点讽刺意味的假笑:“哈,有劳您费心了。我哥他…消息还挺灵通的。” 他刻意加重了“费心”和“灵通”两个词。
张阿姨听出了他话里的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更加复杂。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解释,也许是安慰,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你这孩子…在外面跑了一天,饿了吧?快去洗洗手,阿姨给你盛饭。”
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都是舟江余小时候爱吃的。
糖醋排骨色泽红亮,清炒时蔬碧绿鲜嫩,还蒸了一碗滑嫩的水蛋。饭菜的香气温暖诱人,是久违的、属于“家”的味道。
舟江余坐在桌边,看着张阿姨忙前忙后地给他盛饭、夹菜,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多吃点”、“看你瘦的”、“国外没这个味吧”。他拿起筷子,机械地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
甜酸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肉质酥软,火候正好,是他记忆里熟悉的味道。
可此刻尝在嘴里,却莫名地有些发苦,味同嚼蜡。胃里像是塞满了冰冷的石头,沉甸甸的,毫无食欲。
“阿姨,”他咽下那块排骨,声音闷闷的,“我哥…他还说什么了?”
张阿姨夹菜的手顿了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给他碗里堆了一筷子青菜:“还能说啥?就让我好好照顾你两天呗。问你学习紧不紧张,身体…是不是真的没事了。”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舟江余的脸色,又补充道,“小舟啊,你哥他…其实挺惦记你的。就是人在国外,事情多,有时候…顾不过来,你也知道的……你就别跟他计较这些了哈……”
是吗?回想起来,舟江余似乎没有主动找过他的亲哥哥……
舟江余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米粒一颗颗晶莹剔透,却让他毫无胃口。
哪儿有晚上吃米饭的……
这种隔着千山万水、通过保姆传达的、程式化的“惦记”,和夜纹那句冰冷的“仅此而已”一样,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疏离感。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只需要在“身体好了”的绿灯亮起时,接受一次例行的、短暂的“维护”,然后继续在设定好的轨道上运行,不能有偏差,不能有意外,更不能有……不该有的心动和奢望。
“嗯,知道了。”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埋头机械地吃着,味蕾仿佛失去了功能。
一顿饭吃得沉默而压抑。
张阿姨几次想找点轻松的话题,都被舟江余敷衍的“嗯”、“哦”挡了回去。暖黄的灯光下,食物的香气氤氲,却驱不散弥漫在两人之间那股无形的隔阂和沉重。
饭后,张阿姨麻利地收拾碗筷。
舟江余想去帮忙,被她轻轻推开了。
“你去歇着,坐了一天教室也累。阿姨给你倒杯水。”她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塞到舟江余手里。
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冰凉的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舟江余握着水杯,看着张阿姨在厨房水池边忙碌的背影,那微微佝偻的腰身和花白的鬓角,都透着一种风尘仆仆的疲惫。
他心里蓦地一酸,那股莫名的烦躁被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无力感取代。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您也早点休息”,或者“谢谢您回来”,但最终,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阿姨,我先去睡了。您也早点休息……”
“哎,好,好……”张阿姨连忙应着,回头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担忧,“去吧,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就叫阿姨。”
舟江余点点头,端着那杯几乎没喝的水,脚步沉重地走向自己的卧室。
关上门,隔绝了客厅的灯光和声响,他背靠着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远处城市霓虹的光晕透过薄薄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模糊晃动的光影。
他把水杯放在书桌上,没有开灯,直接把自己重重地摔进了柔软的床铺里。
被褥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却丝毫无法温暖他冰凉的身体和空洞的心。
黑暗中,夜纹那双冰冷戒备的眼睛,那句斩断一切的“仅此而已”,张阿姨欲言又止的忧虑眼神,哥哥那遥远而程式化的“惦记”……
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翻搅、冲撞,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暴风雪。
疲惫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意识在混乱和冰冷中渐渐沉沦。
……
坠落。
身体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失重般下坠,没有尽头,没有依托。
四周是粘稠冰冷的黑,像凝固的墨汁,将他紧紧包裹,挤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们根本就不想跟你玩……”
一个嘶哑、冰冷,带着无尽恶意和嘲弄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耳边炸响……
像生锈的锯子在神经上拉扯。
舟江余猛地一个激灵,在黑暗中徒劳地睁大眼睛。
他认出来了,是哦神……这么长时间联系不上,现在出现干嘛?看笑话?
但……这次的哦神……变了许多……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梦魇中响起,带着孩童般的无助和颤抖。
“为什么?”哦神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裹挟着浓浓的鄙夷,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耳膜,“你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嘴还特别毒!像吐着信子的蛇!还特别挑食!难伺候的废物!你算什么东西?!也TM配拥有朋友?!”
每一个指控都像一记重锤,砸得舟江余在黑暗中蜷缩起来,心脏被巨大的羞耻和恐慌攫紧。
他试图反驳,声音却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他们……不是能……”
“能什么?!”哦神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打断了他微弱的辩解,那声音里充满了扭曲的快意和彻底的否定,“能容忍你这个怪物吗?!看看你自己!从里到外都烂透了!虚伪!恶心!连呼吸都让人作呕!要不然夜纹会那么生气?!会那么厌恶你?!”
夜纹的名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混沌的黑暗……
舟江余浑身剧震,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