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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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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纹指尖的冰冷触感还停留在舟江余的额角,那句“永远都在”如同无形的冰锥,刺穿了药物营造的短暂麻痹。
巨大的惊骇和绝望像海啸般冲击着他僵硬的神经,但身体却像被抽空了所有骨头,软绵绵地陷在柔软的床垫里,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他能做的,只有用那双空洞、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夜纹。
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瞳孔深处,舟江余捕捉到的,是足以冻结灵魂的掌控欲。
那不是人的眼神。
那是一个造物主在欣赏自己最满意的作品,一个收藏家在把玩他独一无二的孤品,一个狱卒在确认牢笼是否足够坚固。
夜纹似乎对舟江余眼中那瞬间炸裂又迅速被无力吞噬的惊骇了然于心。
他的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加深了些许,不再是错觉。
他收回手,指尖仿佛不经意地拂过舟江余微微颤抖的睫毛,带来一阵战栗。
“哥,睡太久了,起来活动一下吧?” 夜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刻意的温和,仿佛刚才那句蕴含恐怖真相的“永远”从未出口。
他站起身,动作流畅优雅,走到巨大的衣柜前,拉开滑门。里面整齐悬挂的衣物崭新得刺眼。“穿这套吧,舒服点。” 他取出一套柔软的棉质家居服,款式简洁,颜色是毫无个性的米白。
舟江余看着他拿着衣服走回来,身体内部的警报在无声尖叫,但肢体拒绝执行任何逃离的指令。
夜纹俯身,动作极其自然地开始解他病号服的纽扣。那修长的手指触碰到皮肤,带来一阵强烈的、令人作呕的寒意。
“我自己……” 舟江余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气音,带着微弱的挣扎意味。
夜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
他熟练地解开纽扣,褪下舟江余的上衣,露出他苍白瘦削的肩膀和胸膛。
冰冷的空气接触到皮肤,激起一片细小的颗粒。夜纹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带着审视和一种……评估?像是在检查一件物品是否完好。那目光让舟江余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钉在标本台上。
“哥,瘦了不少呢,在那个世界没有吃好饭吗?” 夜纹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是心疼还是陈述事实。他拿起那件米白色的上衣,轻柔却不容抗拒地套在舟江余头上,帮他穿上,整理好衣领。
动作细致得像在打扮一个昂贵的人偶。然后是裤子。
整个过程,舟江余像一个高位截瘫的病人,被摆布着,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液,注入他麻木的血管。他只能闭上眼,睫毛剧烈地颤抖,任由那冰冷的指尖触碰他每一寸皮肤。
穿好衣服,夜纹满意地端详了一下,才伸手将他从床上扶起。
舟江余的双腿虚软,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大半个人都靠在夜纹身上。那具看似少年人的身体,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力量。
“慢点,哥,我扶你。” 夜纹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敏感的皮肤,却只让舟江余感到一阵恶寒。
他被半抱着,几乎是拖拽着,离开了那张柔软的床,走向房间自带的盥洗室。
盥洗室同样宽敞奢华,巨大的镜面光洁如新,映出两人贴得极近的身影。
舟江余的目光落在镜中的自己身上,脸色惨白如纸,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眼神涣散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而身后的夜纹,身姿挺拔,面容俊美无俦,眼神深邃平静,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对比之下,更显得他像一个被掌控的、即将破碎的玩偶。
这强烈的反差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在他的心上。
夜纹将他安置在宽大的洗手台前,拧开了水龙头。
水流温和地淌出。
他拿起柔软的毛巾浸湿,拧干,然后动作极其自然地开始为舟江余擦脸。
温热的毛巾覆盖在脸上,轻柔地擦拭,从额头到脸颊,再到下巴。
夜纹的动作专注而细致,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他甚至还用指腹沾了点温水,小心地润湿舟江余干裂的嘴唇。
“张嘴,哥,刷牙。” 夜纹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牙刷,挤好了牙膏。那支牙刷是全新的,深蓝色,和他房间里那个孤零零的杯子一样,是这冰冷空间里唯一属于他的“物品”,却崭新得毫无归属感。
舟江余麻木地张开嘴,任由那冰冷的塑料和带着薄荷味的泡沫侵入他的口腔。
夜纹的手法很熟练,力道适中,刷得很仔细。
镜子清晰地映照出这一幕:高大的“弟弟”微低着头,专注地为神情呆滞、眼神空洞的“哥哥”刷牙。
画面诡异而扭曲,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亲密与控制。
【指令:基础生理维护完成。目标生理指标:心率 72,呼吸 16,体温 36.8°C。状态:稳定(低唤醒)。】
冰冷的电子音毫无征兆地在舟江余脑海中响起,如同死神的低语,精准地报告着他的“状态”。
舟江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无力感淹没。他连愤怒的力气都被剥夺了。
洗漱完毕,夜纹用毛巾仔细擦干他脸上和手上的水珠。然后,他扶着舟江余,转身,准备离开盥洗室。
就在舟江余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盥洗室门口正对着的墙壁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那不是普通的墙纸或涂料。
面墙在明亮顶灯的照射下,隐隐泛出一种极其特殊的、类似磨砂金属的质感,与房间其他雪白的墙壁截然不同。
光线落在上面,没有形成清晰的反射,而是被均匀地、柔和地散射开,形成一种朦胧的光晕。
更诡异的是,面墙的表面极其光滑,没有一丝接缝,仿佛是一整块巨大的、被精心打磨过的奇异金属板直接嵌入了墙体。
舟江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揪住,这面墙的材质……和那扇他无论如何也撞不开的房门,感觉一模一样……
那种冰冷、坚硬、隔绝一切的气息。
夜纹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停顿和瞬间僵硬的身体。
他顺着舟江余的目光看向那面墙,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锐利,随即又被完美的温和覆盖。
“怎么了,哥?看什么呢?” 夜纹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扶着舟江余的手臂却微微收紧,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试图将他带离原地。
舟江余的视线死死钉在那面墙上,像被磁石吸住。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攫住了他。
后面……那后面一定有什么……
是控制中心?
是囚笼的核心?
还是……夜纹的真面目?
他像生了根一样,抗拒着夜纹的力道,身体微微前倾,死死盯着那面墙光滑的表面。
就在他全神贯注的瞬间,极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面磨砂金属质感的墙面上,靠近角落的位置,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光点,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像幻觉。
但舟江余捕捉到了。
那绝不是灯光反射。
光点闪烁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那面墙极其短暂地“透明”了一瞬。
就在那不足零点一秒的“透明”间隙里,他仿佛看到了一片……幽蓝色的光芒?
还有无数快速流动的、意义不明的数据流和几何线条?!
景象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剧烈晃动的水波,但那种冰冷的、非人的、高速运算的感觉却无比真实地冲击着他的感官。
【警告:目标注意力异常聚焦于次级节点(镜面墙-西侧)】
一股极其微弱、带着淡淡铁锈味的冰冷气流,再次从天花板角落的通风口无声喷出,瞬间弥漫开来。
舟江余只觉得大脑深处像是被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了一下。
剧烈的眩晕感伴随着尖锐的耳鸣猛地袭来。
眼前的一切景象,面诡异的墙、夜纹的脸、明亮的灯光,都开始剧烈地晃动、扭曲、旋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刚刚惊鸿一瞥看到的幽蓝光影和数据流,如同被橡皮擦粗暴抹去,瞬间消失在剧烈眩晕带来的黑暗边缘。
“呃……” 舟江余痛苦地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晃,如果不是夜纹牢牢扶着他,他一定会直接栽倒在地。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双手紧紧抓住夜纹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衣服里。冷汗瞬间浸透了刚换上的家居服。
“哥!” 夜纹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真实的、不加掩饰的紧张,甚至有一丝……惊怒?
他立刻收紧手臂,将舟江余几乎完全揽入怀中,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怎么了?是不是头晕?我就说你还没好利索!” 他的语气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急切,另一只手迅速抚上舟江余的额头,又去探他的脉搏。
那剧烈的眩晕感和耳鸣来得快,去得也快。
几秒钟后,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留下沉重的疲惫感和一片空白的茫然。
舟江余靠在夜纹怀里,大口喘着气,额发被冷汗濡湿,粘在苍白的皮肤上。
他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但刚才那面墙……又恢复了那副磨砂金属的、毫无生气的模样。
刚才那短暂诡异的景象,像是一个被强行掐灭的噩梦碎片。
“我…我没事……” 舟江余的声音虚弱得像蚊蚋,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还说没事!脸白成这样!” 夜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他半抱半扶着舟江余,迅速将他带离了盥洗室门口,远离了那面诡异的墙,重新安置回床边坐下。
“坐好别动!”
他命令道,转身快步走到床头柜前,倒了一杯温水,又从一个精致的药盒里取出一粒小小的白色药片。
“把药吃了,安神的。” 夜纹将水和药递到舟江余面前,眼神紧紧盯着他,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
舟江余看着那颗白色的小药片,胃里一阵翻搅。
他下意识地摇头,嘴唇紧抿。
夜纹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那温和的假面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冰冷的强硬。“哥,” 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危险的平静,“你需要休息。听话,把药吃了。” 他拿着药片的手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舟江余的嘴唇。那姿态,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强制。
舟江余看着夜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冷光,又想起刚才那瞬间的剧痛和眩晕。
反抗的念头在绝对的压制和未知的惩罚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巨大的疲惫感和恐惧感最终压垮了他。他认命般地伸出手,颤抖着接过那颗小小的药片和水杯。
指尖接触到冰冷的杯壁,寒意直透心底。他仰头,将药片和水一起灌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一路灼烧到胃里,像咽下了一枚屈辱的苦果。
看着舟江余吞下药片,夜纹紧绷的下颌线才微微放松。他拿回水杯,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刻意的柔和:“这就对了。哥,你太紧张了,需要放松。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他扶着舟江余躺下,替他拉好被子,动作轻柔得无可挑剔。
药效似乎来得很快。
舟江余感到一股沉重的困意如同铅块般压了下来,意识开始模糊。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夜纹站在床边,逆着窗外绚烂如血的晚霞,那张俊美的脸一半沉浸在阴影里,一半被霞光染上虚幻的金红。
他正静静地看着自己,眼神专注、深沉,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寒的、绝对的掌控,和一种……近乎餍足的平静。
仿佛一只猛兽,终于将逃脱的猎物重新叼回了巢穴。
窗外的霞光渐渐黯淡,沉入暮色。房间里,恒温系统无声地运行着,维持着令人窒息的“舒适”。
巨大的牢笼,在夜色中,无声地合拢。而舟江余,这个被编号为“彗星”的囚徒,在药物的作用下,沉入了无梦的、被控制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