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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匣中秘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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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门合拢的余音尚在耳畔,囚室重新被死寂和昏黄的光线填满。商细眉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镣铐在水泥地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
一天。
徐明章只给了他一天时间。
这一天,是喘息之机,也是催命符。徐明章绝不会坐等,他必然会用尽手段,从沈盼盼那里突破,或者施加更直接的压力。而他自己抛出的“紫檀木匣”这个诱饵,虽然暂时吸引了徐明章的注意力,但也将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一旦徐明章发现他在拖延或者欺骗,后果不堪设想。
他必须在这一天里,找到真正的生机。
脚踝处的疼痛依旧持续,但经过处理,已不像最初那般难以忍受。他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不适,将全部精力集中在思考上。
首先,是那个眼神。那个送饭士兵,或者说,那个在他被押回囚室时,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丝不同意味的士兵。那是错觉吗?还是程泊舟旧部留下的唯一火种?
他需要确认。但如何确认?他身处囚室,与外界隔绝,唯一能接触的就是看守的士兵。直接开口试探?风险太大,一旦判断错误,立刻就会招来灭顶之灾。
必须谨慎,再谨慎。
其次,是那个“紫檀木匣”。这并非他完全凭空捏造。程泊舟的书房里,确实有那样一个匣子,他也确实见过几次。但里面是什么,他毫无头绪。现在,这个匣子成了他手中唯一的、模糊的筹码。他需要让徐明章相信,他知道匣子的重要性,甚至知道它可能藏在哪里,但又不能说得太明白,必须保持一种“即将想起却又差一点”的状态,才能持续吊住徐明章的胃口。
这其中的分寸,需要精准拿捏。
最后,是沈盼盼。想到她苍白惊惶的脸,商细眉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徐明章用她来威胁自己,说明她暂时还有利用价值,生命暂无大碍。但皮肉之苦恐怕难以避免。他必须尽快想办法,至少让她少受些折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囚室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商细眉闭着眼睛,看似在休息,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推演着各种可能性。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不是整齐的军靴声,而是略显拖沓的、一个人的脚步声。
送饭的时间到了?
铁门下方的小窗被拉开,一个粗瓷碗盛着稀粥和一小块窝头被塞了进来。同时,一个压得极低、几乎如同气音的声音,混在碗碟碰撞的声响中,快速传来:
“程团长……待弟兄们……不薄……”
声音戛然而止,小窗被迅速关上,脚步声远去。
商细眉浑身一震,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是错觉!
那个士兵!他真的在向自己传递信息!“程团长待弟兄们不薄”——这几乎是在明示,他是念着程泊舟旧情的人!
希望的火苗,在这一刻,倏然窜起,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没有立刻去动食物,而是仔细回味着那句话和那个声音。声音很年轻,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他试图在记忆中搜寻符合特征的士兵面孔,但之前几次接触都太过短暂和混乱,难以对应。
但这已经足够了。至少证明,在这铜墙铁壁的看守所里,并非铁板一块。存在着缝隙!
他慢慢挪过去,端起那碗冰冷的稀粥,慢慢地喝着。粥里除了几粒米,几乎全是清水,窝头也又硬又糙,难以下咽。但他知道,必须补充体力。
他一边吃,一边思考着如何回应,如何利用这条突如其来的联络渠道。对方冒险传递这样一句话,目的是什么?是单纯的表达立场?还是想试探他的态度?或者,有更深层的意图?
他不能主动要求什么,那会暴露自己的急切,也可能给对方带来危险。他只能等待,等待对方下一次接触,并在接触中,用隐晦的方式传递自己的需求和处境。
吃完这顿毫无滋味的“饭”,他将碗碟放回送饭口。然后,他靠在墙边,用手指,极其轻微地,在身下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划拉着。
他不能留下任何明显的字迹。他只是无意识地,反复划着几个模糊的、不成形的符号,像是在缓解焦虑,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下午,囚室里依旧寂静。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模糊的呵斥声,或者别的牢房门开关的声音,但都与他无关。
他利用这段时间,继续完善自己的“剧本”。关于那个紫檀木匣,他需要编织一个更具体、但又留有足够余地的说法。
他回忆着程泊舟书房的结构,回忆着可能藏匿东西的地方。书架的暗格?地板下?还是……那幅他偶尔会凝视许久的、仿倪瓒的山水画后面?
这些细节,都可以成为他与徐明章周旋的素材。
黄昏时分,铁门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这次是两个人的。
门被打开,徐明章独自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他没有带胡特派员,显然是想单独施加压力。
“商老板,一天时间过去大半了。”徐明章开门见山,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伪善,带着明显的冷意,“想得怎么样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商细眉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一丝挣扎:“徐主任……我需要一点提示……关于那个匣子……程团长好像提过一个地方,但我当时心神不宁,记不太清了……”
“什么地方?”徐明章立刻追问,身体前倾。
“好像……是跟一幅画有关……”商细眉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他书房里……有一幅仿倪云林的山水……他好像……经常看着那幅画出神……”
他说的半真半假。程泊舟书房确实有那样一幅画,他也确实见过程泊舟对着画沉思。但至于是否与匣子有关,他完全不知道。
“画?”徐明章眉头紧锁,显然在思考这个信息的价值,“画后面?还是画里面?”
“我……我不确定……”商细眉摇了摇头,眼神有些涣散,“他只提了一下……我当时……只顾着他的伤……”
他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悲伤”和“混乱”,将一个刚刚经历“杀夫”之痛(虽然是假的)、心神受损的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徐明章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商细眉坦然(或者说,努力表现得坦然)地回望着他,眼神里带着真实的疲惫和一丝求助般的茫然。
“除了画,还有没有别的?”徐明章换了个方向,“比如,数字?代号?或者他有没有交给你什么特别的东西保管?”
特别的东西?商细眉心中一动。那张染血的戏单!他一直贴身收藏,被捕时不知是否被搜走?如果没被搜走,或许……
但他不敢冒险提及戏单。那上面的“协议结婚”字样,可能会引发徐明章更深的探究,甚至可能暴露程泊舟某些不为人知的打算。
“没有……”商细眉低下头,声音微弱,“他什么都没给我……除了……那句话……”
他再次强调那个未尽的“小心徐”,这是他能持续引发徐明章不安的最有效武器。
徐明章的脸色果然又阴沉了几分。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囚室里踱了两步,显然商细眉提供的碎片化信息让他既心痒难耐,又烦躁不已。
“商细眉,我警告你,别跟我耍花样!”徐明章猛地停下脚步,语气森然,“沈盼盼可还在我手里!如果你再想不起来,或者让我发现你在骗我,我保证,她会比你想象中痛苦一百倍!”
商细眉身体一颤,抬起头,眼中适时地涌上恐惧和恳求:“不要!徐主任!求求你,别伤害盼盼!我再想想……我一定好好想……”
看到他这副“软弱”的样子,徐明章似乎满意了一些,冷哼一声:“你最好能想起来!明天早上,我再来问你。这是最后期限!”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囚室。
铁门再次关上,落锁。
商细眉靠在墙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的表演,耗费了他巨大的心力。他成功地再次拖延了时间,并且将徐明章的注意力进一步引向了程泊舟的书房和那幅画。
但明天早上……最后期限。
他只有不到一个晚上了。
夜幕降临,囚室里那盏昏黄的灯显得更加黯淡。外面的世界似乎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遥远的更梆声,提示着时间的流逝。
商细眉毫无睡意。他竖着耳朵,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他在等待,等待那个可能存在的、心怀旧谊的士兵。
时间一点点过去,囚室里只有他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希望,以为白天那次接触只是偶然时——
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窸窣声,从铁门下方传来。
不是送饭口被打开,而是有什么东西,从门缝底下,被极快地塞了进来!
商细眉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匍匐过去,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门缝底下多了一个小小的、揉成一团的纸团!
他迅速将纸团捡起,攥在手心,心脏狂跳不止。
他挪回墙角阴影里,背对着门口,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团。
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是用烧过的木炭之类的东西写的,字迹歪歪扭扭,显得十分仓促:
“画轴,中空。三更,水房。”
商细眉的呼吸瞬间停滞!
画轴,中空!这证实了他胡诌的线索竟然歪打正着!那个紫檀木匣子,或者类似的东西,真的可能藏在画轴里!而程泊舟的旧部,显然知道这个秘密!
更重要的是后面三个字——“三更,水房”!
这是约定!是在告诉他,今夜三更时分,在水房见面!水房,通常是看守所里犯人轮流打水洗漱的地方,相对容易制造混乱和接触!
机会!脱困的机会来了!
巨大的喜悦和紧张如同电流般窜过全身,让他几乎握不住那张小小的纸条。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纸条塞进嘴里,艰难地咀嚼了几下,混着唾液咽了下去。不能留下任何证据。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墙上,胸口剧烈起伏。
三更……水房……
他必须想办法在那个时候,去到水房。
这并不容易。他现在是重犯,被单独关押,行动受限,脚上还有伤。看守是否会按规定带他去洗漱?如果不去,他又该如何制造机会?
而且,这会不会是徐明章设下的另一个圈套?利用他对程泊舟旧部的期待,引他上钩?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冷静下来。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徐明章阴险狡诈,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他必须做好两手准备。
如果见面是真的,他该如何取得对方的信任?如何利用这个机会逃脱?如果见面是陷阱,他又该如何应对?如何保住性命?
他开始疯狂地思考每一个细节。脚上的伤是个大问题,但他必须克服。镣铐也是个障碍……或许,可以在水房利用某些工具?
他回忆着被捕时匆匆一瞥看到的水房环境。似乎有几个蓄水的大缸,有下水道,有一些清洁工具……
一个模糊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形。风险极大,成功率极低,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必须赌一把。
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开始积蓄体力,等待三更时分的到来。
囚室里的时间,从未如此缓慢,又如此急促。
远处隐约传来了打更的声音。
梆!梆!梆!
三更天了!
商细眉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再无之前的疲惫和茫然,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铁门的方向,发出了压抑而痛苦的呻吟:
“呃啊……水……给我水……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