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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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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一个干涩的、轻飘飘的单音节,终于从林漱石喉咙里挤了出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被彻底抽干了力气的疲惫和绝望。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到病床边。每一步都沉重得像灌了铅。她从书包里拿出蔚燃的书包——昨晚慌乱中她一直帮她拿着——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边的矮柜上。
“你的书包。”她低声说,目光依旧垂着,不敢去看床上的人。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蔚燃微弱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林漱石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压不住心口那巨大的空洞和冰冷。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无声蜷缩、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的背影,像是要将这画面刻进心里。
然后,她猛地转过身,不再有任何停留,快步走向病房门口。她的脚步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仓惶,肩膀微微垮着,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和孤寂。
“班长……”刘雯婷在她身后担忧地叫了一声。
林漱石没有回头。她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
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像是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烈。惨白的灯光将长长的走廊照得如同冰冷的甬道。林漱石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慢慢滑落,最终无力地蹲了下来。她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膝盖处的布料。压抑了一整晚的恐惧、后怕、愧疚、心疼,还有那被冰冷拒绝碾碎的、刚刚萌芽的勇气和决心,此刻如同开闸的洪水,彻底将她淹没。
无声的呜咽在空旷的走廊里压抑地回荡。她像个迷路的孩子,被遗弃在寒冷的冬夜里,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也找不到……靠近那个人的勇气。
不知过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林漱石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冀!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却是“妈妈”。
那丝微弱的火光瞬间熄灭,只剩下更加深沉的灰暗。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哽咽,接通电话:“……妈。”
“漱石啊,”母亲温柔又带着担忧的声音传来,“你爸说你在医院照顾同学?怎么样了?同学好些了吗?你什么时候回来?妈妈给你热着饭呢。”
听着母亲关切的话语,林漱石刚刚勉强压下去的酸楚再次翻涌上来。她用力咬着下唇,才没让哽咽泄露出来:“……嗯,好多了。我……我这就回来。”
她挂断电话,撑着冰冷的墙壁,慢慢站起身。双腿因为蹲得太久而有些发麻。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隔绝了她与蔚燃的病房门,眼神复杂,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茫然。
转过身,她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走廊尽头的电梯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破碎的心上。
城市的霓虹透过车窗,在泪眼朦胧中晕开一片模糊而冰冷的光斑。出租车平稳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司机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却丝毫无法抚平林漱石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靠在车窗上,冰凉的玻璃贴着滚烫的额头。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变得模糊不清,脑海中反复闪回的,只有病房里那无声拒绝的背影,蔚燃手背上刺眼的鼓起和回血,还有……还有昨夜在出租车里,她滚烫的身体依偎在自己怀中,无意识呓语的那声“姐姐”……
“姐姐……”
那声依赖的、脆弱的呼唤,此刻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灼着她疼痛的神经。
为什么?为什么在她终于看清自己的心意时,却连靠近都成了伤害?为什么那个曾经甜甜叫她姐姐的小女孩,如今会用那样冰冷绝望的眼神看着她?
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溺毙。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林漱石麻木地掏出来。
是刘雯婷发来的信息:
【班长,蔚燃妈妈来了,带了汤。蔚燃喝了点水,烧好像退了些,刚又睡着了。谢谢你昨晚照顾她,你也好好休息。】
信息很简短,却像一根微弱的火柴,在无边的黑暗中划亮了一瞬。
她睡着了。烧退了。
林漱石紧绷的神经因为这短短几个字而稍稍松弛了一点点,随即又被更深的苦涩淹没。她睡着了……在远离她的地方,在母亲的照顾下,安稳地睡着了。而自己,只是一个需要被感谢、然后被客气请离的“外人”。
她慢慢收紧手指,指尖隔着布料,清晰地触碰到口袋里单词本坚硬的棱角,以及里面夹着的那片薄薄的、承载着破碎目光的纸屑。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似乎碰到了什么别的东西。
林漱石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口袋深处摸索。
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微凉的金属小物件。
她疑惑地将它掏了出来。
摊开掌心。
一枚小小的、有些磨损的银色钥匙,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钥匙的齿痕已经有些模糊,链扣处还残留着一点深蓝色的、像是画筒上剥落的漆痕。
这是……蔚燃画筒的钥匙?!
林漱石的心脏猛地一跳!
昨晚在图书馆,她慌乱地捡起画筒和散落的碎片时……这枚钥匙是什么时候掉出来,又被她无意识地揣进口袋里的?!
她紧紧攥住这枚小小的、冰凉的钥匙,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钥匙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看着这枚钥匙,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猝不及防地、无比清晰地刺破了林漱石心中那片沉重的绝望阴霾——
画碎了。
但钥匙还在。
那个藏着蔚燃所有心事的、深蓝色的画筒……还在。
冰凉的银色钥匙硌着掌心,那点细微却尖锐的痛感,像一根针,刺破了林漱石心中那片绝望的死水,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她紧紧攥着这枚带着深蓝漆痕的小东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却死死锁在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不清的霓虹光影上。
画碎了。
钥匙还在。
那个深蓝色的画筒……还在。
这个认知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簇火苗,微弱,却带着灼人的热度,瞬间点燃了她心底那片被冰冷拒绝和巨大无力感冻结的荒原!
一股近乎偏执的、不顾一切的冲动,如同岩浆般在她冰冷的胸腔里奔涌沸腾!她猛地直起身,对前方开车的司机急促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沙哑:
“师傅!不去刚才的地址了!麻烦调头!回市图书馆!快!”
司机被她陡然拔高的语气吓了一跳,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这个脸色苍白、眼圈通红却眼神异常执拗的少女,没多问,利落地在下一个路口调转了车头。
图书馆早已闭馆。巨大的建筑在深沉的夜色里沉默矗立,只有几盏孤零零的廊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映照着紧闭的玻璃大门和门前空荡的台阶。
林漱石付了车钱,几乎是扑到冰冷的玻璃门前,双手用力拍打着厚重的门板,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有人吗?!开开门!我有东西落里面了!很重要!”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焦急和尖锐。
过了好一会儿,侧面的一个小门才被拉开一条缝,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眉头紧锁,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干什么干什么?闭馆了不知道吗?明天再来!”
“叔叔!求求您!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东西落在四楼自习区了!是一个深蓝色的画筒!求您让我进去找找!就五分钟!求您了!”林漱石语速飞快,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哭腔和浓重的恳求,眼圈红得吓人。
也许是她的样子太过狼狈急切,保安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最终还是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侧身让开:“快点!最多十分钟!找到赶紧出来!”
“谢谢!谢谢您!”林漱石迭声道谢,像一阵风般冲进了黑暗的图书馆。
四楼自习区一片漆黑,只有紧急出口标志散发着幽绿的微光。林漱石摸索着找到墙上的开关,“啪嗒”一声,惨白的顶灯次第亮起,瞬间驱散了黑暗,也将这片空旷的寂静照得更加瘆人。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目光急切地扫视着。目光最终定格在最里侧、靠近落地窗的那个角落——那个被巨大盆栽半掩的视觉死角。
她几乎是扑过去的。
深蓝色的画筒,依旧孤零零地倒在那里,筒口敞开,旁边散落着一些细小的、未被完全清理干净的白色纸屑。昨晚那场无声的、凄凉的“雪”的痕迹,依旧残留着。
林漱石的心狠狠一揪。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碎屑,蹲下身,颤抖的手指一把抓住了那个冰冷的画筒。筒身有些凹陷,带着昨晚被碰倒的痕迹。她紧紧抱着它,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传递过来,却让她感到一种近乎虚脱的安心。
找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投向地上那些散落的碎屑。太少了……大部分碎片,昨晚被蔚燃疯狂撕扯后,散落得四处都是,后来慌乱中,她只捡起了那枚画着眼睛的碎片,其余的……很可能被清洁工扫走了。
一股巨大的失望和恐慌瞬间攫住了她!难道……真的无法挽回了吗?
不!不能放弃!
林漱石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像探照灯一样,开始一寸寸地扫视着这片角落。椅子底下,盆栽的缝隙,墙角……她趴在地上,不顾冰冷的地板和灰尘,用手指细细地摸索着每一个可能藏匿碎片的角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汗水混合着灰尘,在她额角留下脏污的痕迹。指尖被粗糙的地面和纸屑边缘划破,渗出细小的血珠,她也浑然不觉。
终于!
在巨大的盆栽底座和墙壁之间那道极其狭窄的缝隙里,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小撮被卡住的、相对完整的纸片!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指甲一点点将它们抠了出来。
虽然不多,只有十几片大小不一的碎片,但上面依稀可见炭笔的线条——是她微抿的唇角,是她额前的碎发,是她下颌柔和的弧度……
希望!
林漱石的眼睛瞬间亮了!她像捧着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碎片拢在手心,连同那个深蓝色的画筒,紧紧抱在怀里。
保安不耐烦的催促声从楼下隐约传来。
她不再犹豫,抱着她的“珍宝”,朝着楼梯口飞奔而去!
深夜的卧室,只开着一盏小小的台灯。暖黄的光晕笼罩着书桌一角,将上面铺陈开的狼藉映照得格外清晰。
深蓝色的画筒被郑重地放在桌角。旁边,是林漱石小心翼翼摊开的十几张大小不一、边缘毛糙的碎纸片。每一片上都残留着炭笔的线条,如同被肢解的肢体,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毁灭性的疯狂。
林漱石坐在桌前,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她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眼圈下的青黑浓重得吓人,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狂热的光。
她面前摊开着一张崭新的、厚实的素描纸。旁边,放着从父亲书房“借来”的强力胶水、最细号的勾线毛笔、一把锋利的小号镊子、还有一盏带放大镜的阅读灯——这些是她翻箱倒柜能找到的所有“武器”。
第一步,是辨认。
她将那些碎片一块一块地拿到放大灯下,屏住呼吸,眼睛瞪得酸涩发胀,仔细辨认着上面每一道炭笔的痕迹,试图在脑海中还原它们原本的位置。这就像一场艰难的解谜游戏,线索是断裂的线条,是模糊的阴影。她需要调动所有的记忆——记忆中蔚燃画板上她的侧脸,记忆中那张被撕碎前完整的素描……
汗水沿着她的鬓角滑落,滴在桌面上,洇开小小的深色圆点。指尖因为长时间捏着细小的碎片而微微颤抖。
“这一片……应该是下颌线的转折……”她低声喃喃,用镊子夹起一片边缘带着柔和曲线的碎片,小心翼翼地放到白纸上一个预估的位置。不行,角度不对。她蹙紧眉,又拿起另一片……
时间在极致的专注中失去了意义。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熄灭,夜空由深蓝转为墨黑。台灯的光晕是这方小小天地里唯一的光源,照亮着她苍白而执拗的脸庞,也照亮着桌上那片缓慢成型的、由无数碎片艰难拼凑起来的侧脸轮廓。
像一张布满裂痕的古老壁画。
第二步,是粘合。
这是最精细、也最考验耐心和手稳的环节。
林漱石用勾线毛笔的笔尖,蘸取极其微量的强力胶水。她的手必须稳得像外科医生,不能抖,不能多,也不能少。胶水多了,会渗透纸张,晕染炭笔的线条;少了,碎片粘不牢,前功尽弃。
她屏住呼吸,将笔尖对准两块碎片断裂的缝隙,手腕悬空,全神贯注。笔尖落下,胶水精准地涂抹在断裂面上,不能有丝毫偏差。然后,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碎片,以最精准的角度,轻轻贴合上去。
指尖因为用力克制而微微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每一次贴合,都像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稍有差池,便是无法挽回的毁灭。
一片……又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