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 7 章 ...

  •   阳光终于穿透了梅雨季的云层,斜斜地打在陆氏私立医院住院部的长廊上,在光洁的地砖上投下窗格的影子。
      陆既溟站在护士站的吧台前,指尖捏着支钢笔,正在病历本上记录着什么。
      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却在这充斥着仪器滴答声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像六年前,傅砚之在物理笔记本上写解题步骤时的动静。
      他的白大褂袖口卷到了小臂,露出的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正走着精准的秒数。
      表盘反射着阳光,晃得人眼睛发花,让人几乎忘了,六年前这里曾戴着串廉价的银铃铛,是傅砚之在小商品市场淘来的,说“这样你走哪我都能听见”。
      “陆医生,3床的术后指标有点波动。”小护士抱着托盘走过,声音里带着点紧张。
      陆既溟“嗯”了一声,合上病历本,转身往病房走。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吧台边缘,带起一阵风,风里除了消毒水的味道,似乎还飘着点别的什么——是雪松味的香水,清冽、克制,像极了此刻站在走廊拐角的那个人身上的味道。
      傅砚之就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手里捏着份文件,显然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他的目光落在陆既溟身上,带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像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在看一道无法愈合的旧伤。
      陆既溟的脚步没停,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仿佛只是在经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感觉到傅砚之的呼吸顿了顿,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稳,只是那握着文件的手指,似乎攥得更紧了些。
      走进病房,陆既溟戴上听诊器,冰凉的金属头贴在患者胸口时,对方瑟缩了一下。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别紧张,正常呼吸。”
      这语气里的耐心,和当年在器材室教傅砚之解电磁题时如出一辙,只是那时的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雀跃,现在只剩下手术刀般的冷静。
      听诊器的另一端传来平稳的心跳声,规律得像节拍器。
      陆既溟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了——六年前,他也是这样把耳朵贴在傅砚之的胸口,听着那擂鼓般的心跳,少年当时笑得发抖,说“陆既溟你耍流氓”,却没推开他,任由他的头发蹭着自己的脖颈,带着薄荷糖的清凉。
      “陆医生?”患者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陆既溟收回听诊器,扯下挂在脖子上的纱布擦了擦金属头,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恢复得不错,下午可以试着下床走走。”
      他转身往外走,刚到门口,就看见傅砚之还站在原地,像尊钉在地上的雕塑。
      “傅总找我有事?”陆既溟的声音冷得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没有一丝温度。
      傅砚之直起身,把手里的文件递过来:“傅氏集团的员工体检方案,我让人做了些调整,想跟你谈谈。”
      文件袋上印着傅氏集团的logo,烫金的字体在阳光下闪着光,刺眼得很。
      陆既溟没接,只是看着他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无名指上戴着枚低调的戒指,显然是精心保养过的。
      可陆既溟却想起六年前,这双手上总带着点颜料的痕迹,是帮他洗画笔时蹭上的,洗不掉,就那样带着,像枚独特的勋章。
      “傅总应该知道,我这里是医院,不是谈生意的地方。”陆既溟的目光从文件上移开,落在傅砚之的脸上,“如果是为了体检的事,让你的特助联系我的助理就好。”
      傅砚之的手僵在半空,文件袋的边角微微发颤。他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眼里的光芒暗了暗,像被风吹灭的烛火:“我只是想……找个机会跟你好好聊聊。”
      “我们没什么好聊的。”陆既溟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傅总和我,一个是患者家属,一个是医生,仅此而已。”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却被傅砚之抓住了手腕。那力道不大,却带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像六年前,在器材室门口,傅砚之也是这样抓住他,说“别生气了,我给你买橘子汽水”。
      陆既溟的身体瞬间绷紧,像只被触碰了逆鳞的猫。
      他能感觉到傅砚之的指尖在微微发颤,掌心的温度透过白大褂渗过来,烫得他皮肤发麻。
      那温度熟悉又陌生,像隔了层厚厚的冰,冰下面是汹涌的岩浆,随时都可能喷发。
      “六年前的事,我必须跟你解释。”傅砚之的声音有些发哑,带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那天我不是故意要走的,我爸把我锁在家里,我……”
      “傅总。”陆既溟猛地抽回手,力道之大让傅砚之踉跄了一下,“六年前的事,早就过去了。”
      他整理了一下被抓皱的白大褂袖口,语气里的冰冷几乎要结成霜,“我现在只想做好我的医生,救好我的病人,其他的事,与我无关。”
      傅砚之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白大褂的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像把刀,斩断了所有试图靠近的念想。
      他站在原地,手里的文件袋滑落在地,发出“啪”的一声闷响,在这安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风灌进来,吹动了傅砚之的领带。他忽然想起六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有风的下午,他把陆既溟堵在器材室里,手里拿着那只银色的打火机,说“陆既溟,这东西认主,我送你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那时的风里有橘子汽水的甜,有薄荷糖的凉,还有少年人藏不住的欢喜。
      而现在,风里只有消毒水的味道,和满世界的空旷。
      陆既溟回到值班室时,胸口还在隐隐发闷。他拉开抽屉,从最里面摸出个铁盒子,盒子上了锁,钥匙就挂在脖子上,藏在白大褂里面,贴着皮肤的地方已经被体温焐得发烫。
      打开盒子,里面的东西被码得整整齐齐:半盒没吃完的薄荷糖,糖纸已经泛黄发脆;一张泛黄的体检报告,上面是傅砚之的名字,诊断栏里的“应激性心肌炎”几个字被人用铅笔描了又描;还有半根红绳,上面缠着个歪歪扭扭的结,是当年他亲手打的“同心结”。
      陆既溟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半根红绳,喉结滚动了一下。
      六年前那个雨夜,他蹲在傅家别墅的门口,雨水把物理笔记泡得发胀,只有这半根红绳还牢牢地缠在报告的边角,像个不肯放手的执念。
      他想起自己被远房舅舅接去英国的那天,机场的广播里反复播报着登机信息,他却死死攥着这个铁盒子,直到舅舅把他强行拽进安检口。
      飞机起飞时,他看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城市,忽然觉得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只剩下呼啸的风。
      在英国的六年,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医学院的学习中。
      解剖室的福尔马林味成了他最熟悉的味道,手术刀成了他最亲密的伙伴。
      他逼着自己变得冷静、理智,逼着自己忘记器材室的星空灯,忘记橘子汽水的甜,忘记那个总爱笑着抢他薄荷糖的少年。
      可有些东西,不是想忘就能忘的。
      就像此刻,指尖触到红绳的粗糙质感,六年前的画面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傅砚之解不出物理题时皱起的眉头,喝橘子汽水时扬起的下巴,把打火机塞进他手里时眼里的光……
      那些画面像老电影的片段,一帧帧在脑海里回放,带着温暖的色调,与眼前的冰冷形成鲜明的对比。
      值班室的门被轻轻敲了敲,助理探进头来:“陆医生,傅氏集团的特助又来了,说傅总请您晚上吃饭,谈体检合作的事。”
      陆既溟把铁盒子锁好,放回抽屉深处,声音冷得像冰:“不去。”
      “可是……”助理有些犹豫,“对方说,有很重要的东西想还给您。”
      陆既溟的动作顿了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他知道助理说的是什么——那只刻着“溟”字的银色打火机,六年前被傅砚之带走的那只。
      这些天,他不止一次在想,那只打火机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早就被丢在了某个角落,蒙尘、生锈,像他们那段被遗弃的过去。
      “告诉傅总,我对他的东西没兴趣。”陆既溟转过身,目光落在窗外,阳光正好,把远处的建筑照得清清楚楚,“还有,以后傅氏集团的任何合作,都不用再来找我。”
      助理应了声“好”,转身退了出去。值班室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墙上的时钟在不知疲倦地走着,滴答、滴答,像在倒数着什么。
      陆既溟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六年前,他以为自己会恨傅砚之一辈子,恨他的不告而别,恨他的言而无信。
      可真当重逢的那一刻到来,他才发现,恨早就被时间磨平了棱角,剩下的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像藏在白大褂褶皱里的旧时光,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地存在着。
      傅砚之坐在车里,看着医院的大楼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司机问他要不要去公司,他摇了摇头,说“随便开”。
      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穿行,路过一条又一条熟悉的街道。傅砚之的目光落在窗外,看着那些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忽然觉得很陌生。
      他想起六年前,这里还没有这么多的高楼,街道两旁种着高大的香樟树,夏天的时候,树荫能遮住大半个路面。
      那时,他和陆既溟总爱在放学后骑着自行车,沿着香樟树的影子慢慢晃。
      陆既溟会坐在后座上,抱着他的腰,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说他新画的画,说他遇到的趣事,说他们以后要考同一所大学,租个带阳台的房子,养只叫“洛伦兹”的猫。
      傅砚之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东西——那只银色的打火机,外壳被磨得发亮,刻着的“溟”字虽然模糊,却依然能摸到那道浅浅的刻痕。
      六年来,他走到哪都带着它,开会的时候攥在手里,睡觉的时候放在枕边,仿佛只要它在,那段过去就不算彻底结束。
      他以为,只要把打火机还给陆既溟,就能打开两人之间那把尘封的锁,就能解释当年的苦衷,就能回到过去。
      可现在看来,他错了。陆既溟的心,早就像被上了层厚厚的冰,任他怎么焐,都焐不化。
      车路过当年的高中校门时,傅砚之让司机停了下来。校门翻新了,气派了很多,门口的香樟树却还在,枝繁叶茂,像一把撑开的大伞。
      有穿着校服的学生从里面走出来,说说笑笑,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极了当年的他和陆既溟。
      傅砚之推开车门,走了下去。阳光落在他身上,带着点温暖的温度,却驱不散心里的寒意。
      他走到香樟树下,看着树干上那些斑驳的刻痕,有的深,有的浅,像无数个被遗忘的秘密。
      他记得,当年他和陆既溟也在这里刻过字,刻的是两人的名字,还有一个小小的爱心。
      只是后来学校翻新,那些刻痕大概早就被磨平了,像他们那段被时光掩埋的过去。
      一阵风吹过,香樟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在低声诉说着什么。傅砚之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操场,那里有几个少年在打篮球,动作笨拙却充满活力。
      他忽然想起,六年前,他就是在这里,把那只打火机塞进了陆既溟的手里,少年的指尖带着汗,有些发烫,说“傅砚之,这东西是不是太贵重了”。
      他当时笑着说“不贵重,你才贵重”,陆既溟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像熟透的苹果。
      想到这里,傅砚之的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了扬,可眼里的光芒却很快暗了下去。
      那些美好的时光,就像握在手里的沙,越是想抓紧,流失得越快。
      陆既溟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走出医院大门时,天已经擦黑了。
      夕阳的余晖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很美,却带着种转瞬即逝的伤感。
      他拒绝了同事聚餐的邀请,一个人沿着街道慢慢走。
      晚风吹拂着他的白大褂,带着点凉意,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不少。路过一家便利店时,他停下了脚步,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零食,陆既溟的目光在上面扫过,最后落在了薄荷糖的货架上。
      那是种很廉价的薄荷糖,包装简单,味道却很熟悉,像六年前,傅砚之总爱偷偷塞给他的那种。
      他拿起一盒,付了钱,走出便利店。撕开糖纸,把一颗薄荷糖放进嘴里,清凉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带着种久违的熟悉感。
      他忽然想起,六年前,傅砚之总爱抢他的薄荷糖,然后含在嘴里,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亲过来,让那清凉的味道在两人的唇齿间蔓延。
      陆既溟的脚步顿了顿,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有些发闷。
      他抬起头,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忽然觉得很孤独。
      这六年来,他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面对所有的困难,以为自己早就练就了刀枪不入的本领,可一颗小小的薄荷糖,就轻易地击溃了他所有的伪装。
      他走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手里捏着那盒薄荷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是我。”电话那头传来傅砚之的声音,带着点疲惫,还有点酒后的沙哑,“我在你医院门口的香樟树下,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陆既溟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傅总,很晚了。”
      “我知道很晚了,”傅砚之的声音里带着点恳求,“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我把那只打火机带来了,我想还给你。”
      陆既溟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想说“我不要”,想说“你赶紧回去吧”,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句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的话:“我马上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