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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要不明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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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禾灵活地在熙攘的人群中穿梭,很快拐进了一条学生相对稀少的街道。
细雨不知何时悄然落下,他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清瘦的脸庞,“得先买香油,还有林女士要的辣条。”
目光落在与母亲的聊天记录上,周围喧闹的人声仿佛渐渐褪去。
这时,身旁突然响起一个爽朗的男声:“快跑儿子,下雨啦!回去你妈得揍我们了!”
紧接着是一阵欢快的脚步声,一对父子笑着从他身边跑过。几乎同时,刺耳的刹车声传来。
陆禾猛地加快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旁边一条昏暗的巷子。
他抱住头,蹲了下去,一个破碎的、模糊的、带着猩红色的画面在他的脑中炸开--刺眼的车灯、扭曲的金属、人群的尖叫...
冰凉的雨丝沾湿了他的睫毛,混合着温热的泪水无声滑落。
他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压抑的抽噎声淹没在淅沥的雨声中。
这种突如其来的脆弱时刻,让他从来不敢轻易与人深交。他绝不能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破碎的一面,哪怕只是一瞬间。
他迅速从书包深处摸出那个白色小药瓶,抖出一粒药片干咽下去。然后缓缓蹲下身,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雨渐渐打湿了他的发梢和校服,但他浑然不觉。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抬起头,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和雨水。
当他重新站起身走出巷子时,那双眼睛里重新覆上了一层温和而疏离的平静。
陆禾在便利店买好了香油和林女士最爱吃的卫龙辣条,结账时目光又被冰柜里色彩缤纷的饮料吸引。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瓶桃子味的气泡水——据说甜味能让人心情愉悦。
走出店门,他仰头“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仿佛真的冲淡了些许郁结。
他擦了擦嘴角,将剩下的半瓶塞进书包,深吸一口气,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细雨还在绵绵地下着,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等到校门口的人潮几乎散尽,沈漾川才不紧不慢地踱出教学楼。他的父母已经就在门口等着,两人共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
看似亲密无间——他们总是这样,吵得翻天覆地又能瞬间和好如初,仿佛之前的争执只是一场过家家。
沈漾川心底掠过一丝厌烦,觉得自己有时活像他们用来证明家庭完满、甚至偶尔用来调情的工具。
“儿子,这边!”母亲周萤朝他招手。
他慢吞吞地走过去,钻进等候的车里。周萤立刻转过身,关切地问:“儿子,听说今天分班了?同桌换没换?是男生女生呀?”
沈漾川把书包扔在一旁,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后座里,双手插兜,语气懒散:“换了。原来那个跑去文科班了。”
他顿了顿,眼前闪过那双安静的眼睛和那根火腿肠,“新来个男生,叫陆禾,文科第一。”
“嗨呀,这不又得重新熟悉了?”周萤立刻絮叨起来,“你这孩子,让你在学校开朗点、多交几个朋友,你总不听!跟个小闷葫芦似的……”
一旁的父亲沈宇也跟着点头附和:“就是,跟我们斗嘴时候能耐大着呢,怎么在外头就放不开了?”
两人看着后座上一脸“与我无关”表情的儿子,又是好气又是无奈。
沈漾川索性闭上眼睛,将父母的唠叨隔绝在外。
在他看来,经营一段新的关系耗费心神,远比解一道物理难题更累人。最主要是,今天的外交似乎失败了。
而此时,刚走到楼道口的陆禾,已经闻到了从家门缝隙里飘出的、浓郁诱人的火锅香味。
那温暖的气息瞬间驱散了雨夜的微寒和心底的潮湿。
他站在门口,用力揉了揉眼睛,确保看不出任何哭过的痕迹,然后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起惯常笑容,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林太后!香油和辣条驾到——饿死我啦!”
此时,林念树早已将一切准备就绪。咕嘟冒泡的红油火锅、摆得满满当当的各式菜品,甚至小料碗都细心调好放在了各自的位置上。
她忍不住先偷尝了几口,正满足地眯起眼时,恰好听到开门声,连忙放下筷子,装作一副刚刚忙完的模样。
“呀,小禾你怎么回来这么快?”她转过头,语气带着夸张的惊喜,“我正想试试这锅底烧开了没有呢。”
陆禾看着那锅显然已经沸腾翻滚、香气四溢的红油,弯起眼睛笑了笑:“那我运气真好,刚到家就能开吃了。”
“可不是嘛!”林念树笑着招呼他,“快把书包放下,先吃饱再说,作业不着急。对了,妈的辣条买没?”
陆禾应声脱下书包,伸手去掏那包辣条。动作间,那个白色的小药瓶被连带抽了出来。
眼看就要掉在地上——但他手腕灵巧地一转,精准地在空中接住,面不改色地迅速塞回包内深处。
这一切,都被一旁的林念树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得清清楚楚。她的心猛地一揪,颤抖的右手险些打翻了面前的油碟,幸好左手及时扶稳。
她的目光在儿子脸上停留了一瞬,那里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
母子二人心照不宣地维持着餐桌上的热闹。陆禾挨着母亲坐下,夹起大片毛肚在滚汤里七上八下,吃得啧啧作响,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今天这火锅真香,有股特别熟悉的味道,”他含糊不清地夸赞,筷子却一刻没停,“买的谁家底料?这么好吃。”
林念树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眼里满是温柔,却看准时机,一筷子劫走了他刚涮好的那片肥牛。
“什么买的!这是你老妈我亲自炒的!做了好几份存着呢,以后你想吃就能直接煮。”
她得意地扬扬眉毛,随即话锋一转,“说起来,转去新班级,和你同桌处得怎么样?”
陆禾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地摇了摇头,筷子迅速指向锅里:“妈!我的丸子熟了!”
“混小子,别打岔,问你同桌呢!”林念树眼疾手快,毫不客气地将那颗饱满的牛肉丸夹进了自己碗里。
“他那人啊,我讨厌他。”陆禾往嘴里塞了块土豆,含糊地叹了口气,“我今天主动跟他打招呼,他理都没理我,后面又莫名其妙的问我十二岁...
他戳着碗里的丸子,声音闷闷的,“我最不喜欢和这种闷葫芦打交道了,累得慌。”
林念树看着儿子微微蹙起的眉头,在听到十二岁时,心中一紧。
她拿起一整盘鲜切的牛肉卷,轻轻拨进翻滚的红汤里。
“小禾啊,”她声音温柔,“可能他只是无意的提到吧,你们两人似乎刚开始,就有了点误会?
但如果有个朋友,能让你放心地哭,也能陪你开怀地笑,那种感觉,真的很好。”
“哦。”陆禾只是点了点头,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菜,语气故作轻松,“我朋友多的是,不缺他一个啦。”
林念树不再说话了。作为母亲,她比谁都清楚儿子那阳光开朗外表下的孤独。
她比谁都害怕,害怕自己这日渐衰败的身体一旦撑不住,留下陆禾一个人,该如何面对这个冰冷的世界。
一顿饭在看似轻松的氛围下很快吃完。陆禾抢着收拾碗筷,钻进厨房刷锅洗碗。
林念树慢慢擦干净桌上的油渍,然后拄着拐杖,一步步挪进卧室。
卧室床头悬挂着巨大的婚纱照。照片上的她依偎在丈夫陆清风的怀里,笑得幸福而明媚。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丈夫那双含笑的眼睛,冰凉的相框玻璃仿佛还残留着旧日的温度。
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滑落,无声地浸湿了衣襟。
“怎么办啊老陆……”她把脸埋进掌心,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窗外的雨声淹没,“我真的……好害怕……”
厨房里,陆禾正站在水槽前,水流哗哗地冲刷着碗碟上的泡沫。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瞥见刀架上那把水果刀,刀锋在灯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
一瞬间,一股莫名而强烈的冲动袭上心头,让他呼吸一窒。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危险的念头强行压了下去。
他也渴望能有一个朋友,或者……一个爱人?就像年轻的妈妈曾经拥有过的那样。
爱,总能让人感到温暖和幸福吧?
“但我这样的人……真的还有能力去‘爱’别人吗?”
他在心中无声地自问,水流声掩盖了他所有的迷茫。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洗完碗,他回到自己的卧室。今晚并没有作业,他直接躺倒在床上,望着空白的天花板,脑子里也一片空白。
“要不……明天……”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模糊地嘀咕,“就算是误会,我也讨厌和闷葫芦说话。”
餐厅里,暖黄的灯光下,沈漾川正埋头对付碗里的米饭,却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一场精心编排的“双簧”现场。
父亲沈宇清了清,摆出语重心长的架势:“小川啊,不是爸爸说你,你这不爱交际的性子得改改。将来走上社会,没几个真心朋友,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母亲周萤立刻夹了一只饱满的酱香鸡翅放进沈漾川碗里,语气软和却目标明确地接话。
“就是啊儿子,朋友多了路好走。你看你现在,回家就闷着自己,以后别说朋友,连个对象都找不到可怎么办哟!”
她边说边用眼神示意丈夫加大火力。
沈宇想将鸡腿夹进自己的碗里。痛心疾首地补充:“唉,没朋友,在社会上可是寸步难行啊……”
“哎哎哎!”周萤一筷子精准地拦下了丈夫即将“私吞”的鸡腿,转手就塞进了儿子碗里,成功完成“红白脸”无缝切换。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语气变得柔和而怀旧:“对了儿子,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那次溺水?
就在城东那个老池塘。你回来跟我说,差点就以为要死了,吓坏了。还好有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小朋友,二话不说就跳下去把你给捞上来了。”
她仔细观察着儿子的表情,继续回忆道:“你俩后来还在岸边上玩了好一会儿,等着湿衣服被晒干才回的家。
哦,对了,那孩子心肠真好,临走还把自己唯一的一根火腿肠塞给你了,怕你饿着、吓着了。”
沈漾川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他无意识地戳着碗里那只堆成小山的鸡腿。
那个模糊的、带着水汽和阳光味道的午后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来——那个少年模糊的笑脸,那鲜红的伤口,以及小小的火腿肠
他的心突然跳得快了些,记忆里少年那阳光的笑容,以及濒死之际伸出的手。
他盯着碗里的鸡腿,心里默默地想:“他就是陆禾,就算过了这么久,那种感觉,不会变...”
人要学会感恩,他得好好报答陆禾。“明天就去找他。”沈漾川心中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