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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肉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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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彻底放亮,驱散了别院上空最后一丝阴霾和血腥气。当紧闭了多日的别院大门被正式打开,刺目的阳光涌入院落时,李泓眯了眯眼,抬手挡在额前,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门外早已候着永嘉侯府的人,以及奉命前来解除软禁、传达圣意的宫中内侍。
圣旨言简意赅,永嘉侯李崇山忠勇可嘉,蒙冤受屈,今已查清,官复原职,厚加抚慰。世子李泓,亦是无辜受牵连,即刻恢复自由。
流程走得很快,内侍宣完旨,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带着人离去。
永嘉侯府的老管家带着一众仆役,眼圈泛红地迎上来,围着李泓嘘寒问暖,看着他手臂上包扎的布条和略显憔悴的脸色,又是心疼又是后怕。
李泓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像是在寻找什么。
“世子爷,您是在找沈指挥使吗?”老管家察言观色,低声问道。
“沈指挥使方才交代完守卫事宜,已经先行回北镇抚司了,说是……有要务处理。”老管家顿了顿,补充道,“老奴看他脸色不太好,手臂似乎也受了伤……”
李泓的心猛地一沉。果然!那闷葫芦自己伤着,还硬撑着处理公务!
他再也待不住,也顾不上跟府里人多说,匆匆交代了一句“我先出去一趟”,便拨开人群,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别院大门。
方府内,方嘉钰正围着刚从宫里回来的江砚白打转,像只兴奋的小麻雀,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怎么样怎么样?陛下有没有说怎么处置赵永年?还有那个杜充呢?永嘉侯是不是已经放出来了?李泓呢?他没事吧?”
江砚白被他吵得有些头疼,揉了揉眉心,在一张圈椅上坐下。
他今日在金殿上看似从容,实则耗费了无数心神,此刻放松下来,眉宇间也透出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
“赵永年及其核心党羽,革职查办,家产抄没,后续依律论罪。杜充远在西北,陛下已下密旨,令可靠之人暗中控制,押解回京受审。永嘉侯官复原职,李泓……”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方嘉钰,“应该已经恢复自由了。”
“太好了!”方嘉钰欢呼一声,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比自己中了状元还高兴。
他看着江砚白疲惫的神色,又连忙敛了笑容,凑过去,小声问:“你……你是不是很累?要不要先去歇会儿?我让人给你炖点参汤?”
江砚白看着他这副想靠近又小心翼翼、满眼关切的模样,摇了摇头,声音放缓了些:“无妨。”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观墨有些慌张的通报:“公子!世子爷……李泓世子来了!他、他直接闯进来了!”
话音未落,书房门就被“哐”地一声推开,李泓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他头发还有些凌乱,衣袖上沾着点点已经干涸的血迹,手臂上缠着沈玠那粗糙的布条,脸上带着奔跑后的红晕和显而易见的焦急。
“沈玠呢?!”他一进来就劈头盖脸地问,目光在书房内扫了一圈,没看到想见的人,眉头立刻拧了起来,“他没来这儿?”
方嘉钰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指了指都察院的方向:“沈指挥使?他……他应该回北镇抚司了吧?”
李泓一听,转身就要走。
“等等!”方嘉钰连忙叫住他,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和手臂上的伤,担心地问,“你……你没事吧?你的手……”
“我没事!皮外伤!”李泓不耐烦地挥了挥没受伤的那只手,脚步不停。
“我得去找沈玠!那混蛋自己伤得比我重,肯定又躲起来自己硬撑!”他说着,人已经像阵风似的刮出了书房。
方嘉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半晌,才转过头,对江砚白讷讷道:“他……他这是……”
江砚白端起桌上方嘉钰刚才殷勤递过来的、已经微凉的参茶,喝了一口,语气平淡无波:“去找沈玠了。”
方嘉钰:“……看出来了。”
随即,他眼睛亮晶晶的:“不管他们了!反正现在雨过天晴,永嘉侯府没事了!我们……我们是不是该庆祝一下?”
江砚白放下茶杯,看着他雀跃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并未回答。
北镇抚司,沈玠的值房内。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金疮药气味。沈玠褪下了沾染血污的外袍,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左边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由随行大夫重新清洗、上药、包扎妥当。
白色的绷带缠绕在他结实的小臂上,衬得他冷硬的眉眼似乎也柔和了几分——当然,这可能只是错觉。
他正坐在案后,听着下属汇报昨夜擒获的那两名杀手的初步审讯情况,眉头微锁。那两人嘴巴很紧,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死士,一时半会儿难以撬开。
就在这时,值房的门被人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
沈玠眉头一蹙,冷厉的目光扫向门口,却在看清来人时,微微一怔。
李泓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额发被汗水打湿,几缕贴在额角,脸上因为疾跑而泛着红晕,那双桃花眼此刻正瞪得溜圆,带着显而易见的怒火,直直地射向他……准确地说,是射向他包扎着的手臂。
“沈!玠!”李泓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无视一旁目瞪口呆的下属,径直冲到沈玠面前,指着他的胳膊,“你还说这是小伤?”
那名汇报的下属见状,十分识趣地闭上了嘴,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
沈玠看着李泓这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眉头蹙得更紧,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说了,无碍。”
“无碍个屁!”李泓被他这轻描淡写的态度气得跳脚,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了。
“流了那么多血叫无碍?你是不是对无碍有什么误解?!”
他越说越气,想到昨晚沈玠护在他身前、独自面对杀手的背影,想到他背在身后、默默流血的手臂,心里那股无名火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又涌了上来,眼圈不受控制地又有点发红。
他猛地别开脸,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塞,声音低了下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后怕:“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难道要说“我担心你”吗?太肉麻了!
沈玠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和泛红的眼角,沉默了片刻。就在李泓以为他又会用沉默应对时,却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比平时似乎温和了那么一丝丝:
“你没事就好。”
李泓浑身一僵,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玠。
沈玠却已经移开了目光,重新看向那名下属,恢复了往常的冰冷语调:“继续。”
那下属如蒙大赦,赶紧继续汇报。
李泓站在原地,看着沈玠那副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冷硬侧脸,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算你还有点良心。”
他没有离开,而是自顾自地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抱着手臂,一副“小爷我就赖在这儿了”的架势。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沈玠受伤的手臂,和那专注听汇报的侧脸。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值房内,驱散了往日阴森冰冷的气息。虽然一个冷着脸听汇报,一个气鼓鼓地坐在旁边,但这幅画面,竟莫名地透着几分……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