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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爹 ……是尚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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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蓁走进母亲房间,将箱子取下来。
历经岁月,铜锁早已泛着暗色,但这箱子是檀木所制,依然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她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盖子。
箱内十分整洁,不似寻常旧物那般杂乱,上面整齐地叠放着计策蓝布方面的书,边缘已经磨损出毛边,她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取出。
其中大多是一些经典的文集,苗蓁翻了翻,发现这些书上都有着墨色深浅不一的批注。批注的字迹虽因年代久远略显暗淡,但是却能看出是同一人所书。
苗蓁轻轻抚过那些字迹。这是……父亲写的?
她小心地将这些书放在一旁,继续看向箱底。
箱底只剩下一本册子,这本与前面那些书不同,装帧上明显考究许多:靛青缎面,右上角用银丝绣着云纹,中间三个字——
《停云集》
她翻开封面,扉页空白,翻过便是正文。
“这是……诗集?”
映入眼帘的是工整却带有个人风格的手抄行楷,抄录着一首首诗。
当她翻到最后一页时,看到几行的题记:
此集所录,皆为登科后两三载间随性所作,本不足为外人道。然应希兄屡次索观,盛情难却,遂亲手誊录成册,奉于兄前,聊博一哂,亦为吾二人相交之念。
弟文渊谨呈
永初九年仲秋
而在下面,则盖着一方朱红色私印:“陆文渊印”。
河间府,陆文渊。
永初九年。
苗蓁心中顿时大为震惊。
河间府陆文渊——当今的工部尚书,天子倚重的股肱之臣,民间传说中的人物。
这个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母亲说过这箱子里的东西是父亲的遗物。
难道……当今的尚书,竟然是她的父亲?
心中疑问汹涌而至,母亲到底隐瞒了什么秘密?苗蓁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决定:
她要去找母亲问个清楚。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母亲端着一盏烛火,站在门口。闪烁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
她的目光落在苗蓁身上,她手里拿着着那本靛青色缎面册子以及敞开的旧箱,已然说明了刚刚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蓁儿……你……”母亲的声音干涩发颤,手中的烛火微微晃动。
空气骤然凝固,苗蓁本能地回避母亲的视线,却在下一秒突然勇敢起来。
“娘,”苗蓁听见她的声音逐渐出乎意料地平静,“我记得你说过,箱子里……是爹留下的东西。”
母亲微微侧过头去,似乎有些心虚,接着说道:
“谁让你翻这个箱子的?!”
她似乎有些激动,快速地走近女儿的身侧,想要夺回那本《停云集》。
苗蓁后退一步,将诗集护在身后,“娘,你从未和我说过爹的事情。这些年,我们一直甚少与亲戚来往,独自在这乡间生活。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蓁儿!”娘亲神色激动,“你真是长大了,非得把娘亲,逼到这个份上吗?”
“陆文渊。是他吗?”苗蓁再次翻开那本诗集,看着署名,用平静的声音问道。
“你在胡说什么?什么是不是他?这些东西本不是你该看的,莫要再胡乱揣测!”
她再次上前,一把抓住苗蓁的手腕。
“娘!您说过,这是爹的旧物。”苗蓁手腕被握住,却不肯松手,反而将诗集握得更紧。“你告诉我,这箱子里为何会有当今尚书的亲笔诗集?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母亲的声音又尖又急,眼神慌乱,避开了女儿的视线。
“你爹他也曾读书应试,认识几个同窗、同年,有什么稀奇?这书……不过是当时互相赠送,他留在箱子里忘了罢了!”
“娘,从小我们就是随母姓,你一直隐瞒着这些事情,对我们从来都是绝口不提,到底为何要瞒着我?”
“够了!”母亲发出一声喝至,“我看是我对你太过纵容!”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从今以后,你不许再动这个箱子。你爹,是病死的,没什么隐情,更与什么陆文渊没有瓜葛,你也绝不准再去打探这些事情!”
“娘……”
“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娘,日后就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否则……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娘!”
苗蓁站在原地,娘亲鲜少说这样的重话,她一时感到无所适从。
烛火噼啪一声暴了个灯花,光线猛地一跳。
苗蓁回到房间里几乎一夜无眠。
河间府,永初三年的进士……
纵使娘撂了话,她还是心有不甘地想着。
次日一早,苗蓁又来到了桐岭书院。
今日文茂休息,她来这书院,是为了偶遇向祺表哥。
向祺虽然回家祭祖,但是对于读书向来勤勉,闲来无事的时候多半会来秦先生处请教文章。
她正在书院外的白墙徘徊,心中有几分犹豫。
她并不知道向祺对当年的事情知道多少,更不知道直接询问是否妥当,不知如何提起话头才合适。
“蓁妹?”
苗蓁转头,看见一个穿着蓝色直裰,眉眼清朗的年轻男子向她走来。
此人正是向祺。他手中拿着两卷书,看到她,脸上露出些许惊讶。
“你怎么到书院来了?今日文茂不上学啊。”
苗蓁脸上迅速浮起恰当的笑容,将手中的竹篮稍稍举起:
“我……是来谢过秦先生的,他昨日给文茂送了字帖,家里做了些青团,我娘专程让我给先生送来些,表表心意。”
“原来如此。”向祺点了点头,“秦先生对勤勉的后辈向来多有照拂,送字帖也是常有的事。”
他又看了看天色,道:“不过,秦先生此刻正在讲早课,怕是一时不得空,不如……先将篮子放在斋舍。或者,我陪你走走,等先生下课?”
“有劳表哥。”苗蓁从善如流,将竹篮递给了向祺。
二人沿着书院外的青石小径缓缓而行,不远处溪水潺潺,春日的阳光透过新绿的六条洒下斑驳光影。
“祭祖之事都忙完了?”苗蓁寻了个话头。
“差不多了,前日已经去祖茔拜过。焚化的纸钱烟霭绕着老松盘旋了许久,想必是祖先歆享。再过几日,等族中几位叔公回来,商议完今春宗祠修缮的款项,我便可安心回城备考了。”
苗蓁静静听着,心中却在思忖如何将话题引向自己关心的事情。
她随口问道:“听表哥说起祭祖的郑重,倒让我想起,我似乎从未听娘说过外祖家祭祀的规矩,我又是随母姓,对这些宗族旧事知晓得更少了。”
向祺听她主动提及此事,略感意外。
随即解释道:“蓁妹莫要伤怀。我身为家中小辈,对这些事情也知之甚少。只知道姨夫去世得早,姨母要你随苗姓,想必有她的考虑。”
“我并非伤怀,只是我娘从未提起过往,我日渐长大,心中难免疑惑。每当看到别人家祭祖团圆,心里难免会想到这些。我……在京城出生,当年家中遭遇变故,阿娘从京城回来,没有回外祖家,反而世界回到桐川这祖地,这究竟是为何?”
向祺见她神色坦然而非怨怼,心下稍宽,便道:
“原来,你是想多了解一下姨母的旧事。这倒也不算什么隐秘。”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道:“我们桐川向氏在此地世代聚居,与你们苗家是姻亲故旧。你的外祖母是我祖父的胞妹,按辈分,我该称一声姑祖母,她当年嫁到了杭州。姑祖父在当地为官清正,颇有声望。”
“原来外祖家在杭州。”苗蓁恍然大悟,“杭州离这里也不算太远,听表哥说来,我外祖家里家境似乎也上课,那我娘当年从京城回来,为何不肯去杭州?难道是……家中败落了?”
向祺摇摇头,“那倒未曾听说。杭州虽然不远,但是到底隔了府县。自姑母、姑祖父相继过世,我们两家寻常年节少有走动,情分自然不比从前。这些事情。我也只是听家中长辈偶尔感慨时候说起。至于其中诸多细节,实在是难以得知了。”
“好吧。”苗蓁轻声应道,目光从向祺脸上移开。向祺到底只是家中小辈,看来,他对这些久远的事情也只知道这么多了。她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也渐渐熄灭。
一阵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溪水声潺潺不息。
向祺似乎也察觉到了话题的沉重和此刻的尴尬,他轻咳一声,试图将气氛拉回一点。
“说起来……前些日子,姑母来我家中看我我母亲,还问起我备考的情况,叮嘱了许多,姑母她一直,很关心我们这些小辈。”
苗蓁心中微微一动,母亲今年与向家走动确实比早年频繁,尤其是对向祺,时常嘘寒问暖。
她抬起眼,正对上向祺望过来的目光,那目光温和依旧,却带着几分闪烁。
苗蓁瞬间有些尴尬,想必向祺也知道了母亲的信息。
她避开他的目光,侧过身躯,语气如常,带着几分客气与距离:“阿娘时常说起,表哥读书刻苦,为人稳重,将来必定大有作为。她关心你,是应该的。”
向祺眼神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但很快便掩饰了过去。
“姑母过誉了,能否中举尚在两说,唯有尽心竭力而已。对了,你也该回去了,免得姑母挂念。”
两人在书院门口作别,不知为何,苗蓁虽然对向祺表哥无意,但是这番“拒绝”,还是让她心头莫名有些愧疚。
然而此刻,她无暇顾及这些,她心中还有一个更大谜团尚未解开。
怀揣着这份日益沉重的心事,苗蓁回到了家里。
院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谈话的声音,并非母亲平日里独自做活儿时的寂静。
她脚步顿了顿,放轻动靠近堂屋窗外。
忽而,她听到了一些什么,顿时令她心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