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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十一章 新朝孕事 第一节 玉阶 ...


  •   崇德元年的夏天,来得迟,却来得急。四月登基大典的钟鼓余音似乎还在盛京城的飞檐斗拱间萦绕,灼人的暑气便已漫过新砌的汉白玉阶,涌进了刚刚换了匾额的豫亲王府。

      府里规矩明显严了。往来仆役的脚步更轻,腰弯得更低,连廊下挂着的那几只红嘴绿鹦哥,似乎都识趣地减少了聒噪。一切皆因王府的主人,已是从前执掌旗务的“豫郡王”,变成了如今入议政、掌实权的“和硕豫亲王”。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正院东暖阁的冰鉴里,湃着才从西山运来的新冰,丝丝凉意混着薄荷与艾草的清苦气息,勉强压住了午后的燥热。达哲穿着新制的藕荷色薄绸夏袍,宽松的款式已掩不住微微隆起的小腹。她斜靠在临窗的凉榻上,手里拿着一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目光却有些空茫地落在庭院里晒得发白的青石地上。

      怀孕已近五月,最难受的害喜阶段总算熬了过去,胎像也稳了。可身子舒坦些,心里那根弦却绷得更紧。自从四月里确诊有孕,这肚子就成了全府、乃至半个盛京城勋贵女眷目光的焦点。贺礼流水般送来,宫中皇后、各宫主位的赏赐也隔三差五,每一件都代表着天恩,也代表着审视。

      “福晋,该用药了。” 雅若的声音轻柔地响起,她端着一个红漆描金的小托盘进来,上头一只定窑白瓷碗,汤药温得刚好。

      达哲回过神,接过药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再好的安胎药,连喝几个月,也成了苦水。但她没说什么,屏息一口口喝了。雅若立刻递上清水和一枚蜜渍梅子,又接过空碗,动作行云流水。

      “今儿个宫里又赏了东西来。” 雅若边收拾边道,“是永福宫庄妃娘娘打发人送来的,两匹上用云锦,说是给未来小阿哥做衣裳鲜亮。另有一盒长白山的老山参,给福晋补身子。”

      达哲捏着梅子的手顿了顿。永福宫庄妃,布木布泰,那是科尔沁出来、如今最得圣心的宫妃,也是她的堂姑。这赏赐,亲厚,却也沉重。

      “可说了什么?” 达哲问。

      “送东西的嬷嬷很客气,只说庄妃娘娘惦记福晋,让您好生养着,缺什么只管递话。” 雅若语气平稳,“奴才按例打赏了,东西已收入库房,记了档。”

      达哲“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自她有孕,雅若便将所有外来之物管得铁桶一般,吃食药材不经三五道查验绝不到她面前,衣料玩器一律先收着。起初她还觉得小题大做,可有一次,叶赫那拉氏送来一盒极精致的点心,雅若笑着收了,转头却让小厨房的猫儿先尝了半块,不过半个时辰,那猫儿便吐了个天昏地暗。虽然后来查实是点心搁久了有些变质,并非故意,但也足够让达哲后怕,从此对雅若的安排再无二话。

      “王爷……今日可递话回来?” 达哲忍不住又问。多铎自五月领兵出京,巡防边塞已近两月,归期未定。

      “苏德早间递了信,说王爷已至义州,一切安好,让福晋勿念。” 雅若将晾好的温茶递到达哲手边,“王爷还特意问,福晋近日胃口可好,夜里睡得可安稳。”

      达哲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抚着肚子:“你回话时,定要告诉王爷,我和孩子都好,让他不必牵挂,专心公务。” 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也不知他身边人伺候得是否周到,天这么热,路上奔波……”

      “福晋放心,” 雅若温声接道,“王爷身边有苏德,有得用的戈什哈。奴才前日已让人将备好的夏衣、常用丸药和驱暑的香料装车,走王府的驿道送去了。算着日子,这两日该到了。”

      达翠惊讶地抬眼:“你何时安排的?我竟不知。”

      “都是分内的事。” 雅若垂眸,拿起绣绷,就着窗外的光,细细绣着一件小肚兜上的祥云纹,“王爷在外,府里总要事事周全,才能让王爷无后顾之忧。”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日天气。达哲看着她沉静的侧脸,日光透过窗纱,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自己这个姊妹,心思之细,虑事之周,有时让她这个嫡福晋都自愧弗如。有雅若在,她似乎真的可以安心许多。

      “福晋,侧福晋和几位格格来请安了。” 其木格在帘外禀报。

      达哲忙坐直了身子,理了理衣襟。雅若放下绣绷,起身站到达哲身侧稍后的位置。

      叶赫那拉氏扶着丫鬟的手进来,一身银红洒金旗袍,衬得人比花娇。她身后跟着郭络罗氏和另外两位格格。众人齐齐行礼问安,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在达哲腹部停留一瞬。

      “快起来,坐。” 达哲笑着抬手,“天热,难为你们跑一趟。”

      “给福晋请安是应当的。” 叶赫那拉氏在下首坐了,笑吟吟道,“几日不见,福晋气色愈发好了。到底是嫡福晋有福,怀了身孕,反倒更见丰润贵气。” 她说着,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雅若,“也是乌格格伺候得精心。”

      雅若微微屈膝:“侧福晋过奖,奴才不敢当。是福晋自有洪福,王爷福泽庇佑。”

      郭络罗氏也笑着凑趣,说了些吉祥话。然而话锋不知怎的,渐渐转到了子嗣上。

      “要我说,福晋这胎,定是位小阿哥。” 一位姓李的格格道,“瞧福晋这怀相,肚子尖尖的,都说怀男孩儿是这样。”

      叶赫那拉氏用帕子掩了掩唇:“阿哥格格都是王爷的骨血,都是好的。只是……咱们王府,到底需要嫡子承继门户。福晋若能一举得男,那才是天大的喜事,王爷在前朝,腰杆也更硬气不是?” 她叹口气,语气幽幽的,“说起来,我们大格格身子总弱,我总盼着能再给王爷添个一儿半女,可惜福薄……”

      这话听着像是恭维期盼,却又隐隐透着压力,更暗戳戳点出自己“有女”的资历。暖阁里的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达哲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抚着肚子的手微微收紧。她自然盼望是儿子,可这般被人当面说道,总觉得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就在这时,雅若上前半步,为叶赫那拉氏续了杯茶,声音不高不低,恰好打破那点尴尬:“侧福晋慈母之心,令人感佩。大格格吉人天相,有王爷福泽庇佑,定会康健成长。至于子嗣,奴才听太医说过,男女之辩本就虚妄,母子平安方是首要。咱们王爷是马上得天下的巴图鲁,最是明白这个道理。王爷出征前还特意嘱咐,说福晋和腹中骨肉平安康泰,他在外方能安心。想来王爷心中,福晋与小主子的安危,远重于其他。”

      她的话,四两拨千斤。先将叶赫那拉氏的“慈母”形象抬了抬,再用太医和王爷的话,将“生男生女”的话题轻轻拨开,落点在“平安”上,最后抬出多铎,瞬间压住了所有潜在的交锋。

      叶赫那拉氏被堵了回来,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深了些,看着雅若:“乌格格真是……玲珑剔透。有你在福晋身边,咱们都放心。”

      又闲话片刻,几人便起身告辞。送走她们,达哲轻轻舒了口气,靠回引枕,眉间有些倦色。

      “她们……” 她欲言又止。

      雅若重新拿起绣绷,针线穿过细软的绸面,声音平静无波:“福晋不必将那些话放在心上。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院有各院的心思。您如今只需记得,您是王爷明媒正娶、玉牒册封的嫡福晋,您腹中的是王爷的嫡出血脉。任谁说什么,都越不过这个理去。您越稳得住,旁人越无可奈何。”

      她顿了顿,针尖在阳光下闪过一点细芒:“至于其他,有奴才在。”

      达哲看着雅若沉静的侧影,心中那点烦躁和不安,奇异地慢慢平复下来。她点点头,重新拿起团扇,目光望向窗外。

      庭院里,石榴花开得正烈,一簇簇火焰般灼灼耀目。

      而雅若垂眸,看着手中渐渐成形的、寓意“平安祥瑞”的云纹,一针一线,极其平稳。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叶赫那拉氏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和达哲瞬间绷紧的指尖,让她心中的警惕,又拔高了一寸。

      这新朝的玉阶,步步荣华,也步步惊心。而她们,才刚刚踏上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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