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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因果轮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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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不久,陆沉舟失去了晚舟别墅的居住权。当我再次来到故居,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远远地,搬家公司的卡车堵在晚舟别墅门口,引擎没熄,发出低沉的嗡鸣。几个穿着灰蓝色工装的男人正把最后几个纸箱搬上车厢,动作算不上仔细,纸箱角磕在金属挡板上,略显敷衍。
很快,苏媚拽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从门里出来,轮子在平坦的石板路上卡了一下,她踉跄半步,低声骂了句什么。身上那件粉色小香风外套的扣子绷得有点紧。我的黑色劳斯莱斯悄无声息地滑到她的近前。她一抬头,整个人就钉在了原地。看到是我,苏媚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胸口剧烈起伏。“林晚意!”声音尖得刺耳,“你还来干什么?看我们笑话看够了吗?!”
我像是没听见,摘下墨镜,目光慢慢扫过堆在别墅门口的那些东西——用旧床单草草包裹的画框、塞得鼓鼓囊囊的编织袋、几件歪倒的落地灯。
“那对瓷瓶。”我用墨镜腿点了点方向。那是两个青白釉的瓶子,缠枝莲纹,被泡沫纸胡乱裹着,靠在另一个纸箱上,落了灰,但釉色在光下依然温润。“我拿第一个项目奖金买的,景德镇老师傅的手艺。留下。”
女工作人员点点头,径直走过去。苏媚尖叫起来:“你干什么!那是沉舟的东西!”工作人员没理她,动作利落地把瓷瓶从杂物堆里分出来,轻轻放到一旁干净的地面上。
我的目光又移到另一边。“那张书桌。”那是一张老旧的黄花梨木桌,桌面宽大,边角有磨损的痕迹,“当年画第一个电影分镜用的。搬走。”
男工作人员刚要上前,陆沉舟从门里冲了出来。他怀里抱着个纸箱,看到这一幕,眼睛瞬间红了,肉眼可见的愤怒与不甘。他把纸箱往地上一摞,
“林晚意!”他吼出来,声音嘶哑,“你别太过分!这些东西现在都是我的!”
我这才转过身,正眼看他。走到他面前,两人离得很近,能看见这个男人额角暴起的青筋和眼睛里蛛网般的血丝。我没说话,只是打开手里那只小巧的羊皮手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纸。
纸很旧了,边缘磨损,折痕深得像要裂开。勉强抖开后举到陆沉舟眼前。
纸上是用钢笔写的字,字迹用力,有些歪扭,有几个错别字涂改过。在提到我专业的地方,“心理学”的“理”字写错了,改过来的痕迹很笨拙。
“过分?”我轻轻重复,目光落在纸上,“陆沉舟,还记得这个吗?你写给我的第一封信。连‘心理学’都写不对的男人,是我用我的专业、我的人脉、我熬的夜,把你从片场捧到今天的。”
我抬起眼,看着他:“现在我不想捧了。给出去的,我一定会收回来。这,”我顿了顿,“就叫因果。”
话音落下,我双手捏住纸的两边,平稳地、毫不犹豫地撕开。“刺啦”一声,清晰得刺耳。一下,又一下,把那张纸撕成碎片。
然后手一扬。
碎纸片像肮脏的雪,落在陆沉舟头上、肩上、脸上。有一片沾在他颤抖的嘴唇上,他没动。
“啊——!我跟你拼了!”苏媚尖叫着扑过来,张牙舞爪。女工作人员上前一步,结实的手臂拦住她,任她怎么踢打也过不来。
我没再看她,整理好浅米色的风衣后再次用墨镜遮住眼睛,今天的午后阳光格外好。关上车门,顺手理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动作平常得像只是路过。车子启动之前,我再次看向苏媚:
“对了,苏媚。你身上这件外套,是我让助理丢掉的过季款。看来,你们连捡我不要的东西,都慢半拍。”
随即车门关上。引擎低鸣,车流畅地滑出去,沿着林荫道远去。从后视镜看出去,陆沉舟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空洞,捂住了脸。
苏媚被工作人员松开,踉跄几步,喘着粗气。她看看坐在地上的陆沉舟,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外套,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哑的尖叫,猛地扯下外套,狠狠摔在地上,用脚疯狂地踩。
阳光很好,均匀地洒在每个人身上。两个人,一堆狼藉的行李,在那些整洁漂亮的别墅背景前,显得突兀又渺小。风卷起几片碎纸,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又落回尘土里。
夜有些深了,露台上的风带着明显的凉意。我没开灯,外面的灯光在天花板和她的脸上投下流动的、模糊的光影。我身上披了条深灰色的羊绒披肩,手里握着一杯红酒,站了有一会儿了,酒却没怎么动。
脚步声从后面的楼梯传来,很轻,但在这寂静里还是清晰。李姐走上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计算机。
“小姐,”她把平板放在露台那张简朴的藤编小圆桌上,“下午的时候,公司那边和四季酒店门口,都拍到些东西。我觉得您应该看一下。”自从离婚开始,李姐便改了对我的称呼。
我转过身,目光先落在平板上,又抬起来看了看李姐。点点头,没说话,走过去拿起了平板。
荧幕亮着,自动播放起一段监控录像。画面是“晚意大厦”正门那宽阔的花岗岩台阶。雨点在镜头前斜斜地划过,一个男人孤零零地坐在湿漉漉的台阶上,正是陆沉舟。
我的手指在荧幕上轻划,切换到下一个视频。场景换成了某家奢华酒店灯火通明的主入口,水晶吊灯的光折射出炫目的光晕。苏媚穿着一身艳丽的晚礼服,颜色在监控下有些刺眼,头发梳得光洁,脸上妆容精致。但她正被两名身着黑色西装、体型高大的安保人员,以一种不容置疑却又不失“礼貌”的姿态,“请”出旋转门。她的表情在强光下有些扭曲,嘴巴急促地开合,似乎在争辩什么,脚下高跟鞋踉跄了一下,裙摆绊住了。其中一个安保人员伸手虚扶了一下,动作标准得像演练过,随即又迅速收回,继续做出“请”的手势。苏媚站稳后,回头看了一眼酒店辉煌的内堂,那眼神里有不甘,有难堪,更多的是猝不及防的慌乱。然后她被“护送”着,走向路边,消失在镜头边緣。
视频自动循环播放。雨中的陆沉舟和酒店前的苏媚。
我看得很仔细,甚至把陆沉舟那段又点开,放大,看他垂着头时脖颈露出的疲态,看他无意识搓动的手指。看了大约一分钟,我按熄了荧幕,把平板放回桌上。荧幕变黑,映出一点模糊的轮廓。
我端起那杯一直拿在手里、快要被焐热的红酒,终于喝了一小口,有种痛快的味道。
“把这两段录像存下来,放到我们新设的那个‘心理疗愈与社会适应研究中心’的数据库里。单独建一个案例档夹。”
“好的,小姐。”李姐应道,拿出随身的小本子记下,“案例需要命名吗?”
沉默了两秒钟,我看向远处黑暗与灯火交界的地平线。“就叫‘失衡与崩塌:德不配位的代价’吧。归在‘行为失范与社会适应失败’的大类下面。备注写明,可供研究侥幸获得与自身能力不匹配的资源后,心理防御机制的失效过程,以及社会支持系统抽离后的个体状态。”
“明白了。”李姐合上本子。
拿出手机,找到一个署名为“安保总控”的号码,拨了出去。
“是我,林晚意。”我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通知集团旗下所有物业、酒店、会所、影业基地以及关联合作场所的安保负责人。从即日起,将陆沉舟、苏媚两人,列入永久禁止进入名单。录入面部识别系统和内部警报网络。同时,与他们有直系亲属关系或密切经济利益往来的人员,经报备确认后,适用同一规定。具体名单和关联标准,明天上午我会让秘书发详细指引。”
电话那头传来简洁的确认答复。我没再多说一个字,挂断了。
陆沉舟。苏媚。
我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名字,像确认某种坐标。金钱的散尽,事业的崩毁,众目睽睽之下的狼狈……这些当然痛,是切肤的、现实的痛。但对我来说,这还不够。远远不夠。
我要的,是他们此后人生里,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一个清晰的认知:他们彻底地输了。输给了那个他们曾倚仗、继而轻视、最终背叛的人。而那个赢家,正用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再触及的方式,构建着一个他们连仰望都吃力的世界。
他们必须看着。看着我建立的规则如何运转,看着我的名字如何与成功和权威联系在一起,看着我曾经倾注在他们身上的心血与智慧,如何在我自己的疆域里开出截然不同的花。看得越清楚,那份求而不得、永难企及的滋味,才会越煎熬。
夜还很长。明天,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我清醒地去面对,去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