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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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我醒过来。
姚远比我起得早，我一抬头，就看见他坐在窗前，手里拿着指甲剪，一下一下的剪指甲。
姚远剪得很细致，清脆的指甲剪开合声响在整间房间里。
今天天气不好，阴阴的，姚远身后的窗户外，是一片黯淡的灰色。
这种天看起来不像是要下雨，倒像是被谁恶意的盖了一块巨大的幕布，闷着幕布底下的所有人。
姚远收起指甲剪，冲我招手，“走吧，洗漱吃饭。”
我“嗯”一声，拿了自己带来的牙刷，刷牙洗脸。
弄好之后就和姚远坐在厨房里，厨房里墙边立着一个圆桌，姚远把它搬过来，支开。
厨房里挺热，有很多哈气。
尤其是姚远打开锅之后，更多的热气争先恐后的钻出来，直接把整间厨房淹没，白茫茫一片，遮蔽所有视线。
我听见姚远从锅里端出些什么，放到一边，然后将锅盖盖上。
热气顺着敞开的门四处扩散，我重新能看见眼前的一切。
姚远给我盛了一碗粥，桌子上还有一盘黄灿灿的窝瓜，一小碗咸菜，咸菜是拌了香油、辣椒油的咸黄瓜片，姚远跟我说，咸黄瓜是他腌的。
我说他好厉害，夹起一片吃了一口，又冲他竖拇指，说好吃。
姚远冲我浅浅的笑笑。
吃完之后，姚远就着锅里的热水刷碗。
我走进客厅收拾书包。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我也就是做个样子，表示我要走了。
姚远擦干净手，站在门口等我。
我背书包朝他走去，他于是转身，一声不吭的带我出门。
和姚远一起走在逼仄的小巷里，我感觉比我自己走的时候要好受多了。
不知是不是在这里住了一晚的缘故，竟然不再觉得这里景色怕人了。
我和姚远站在等车的地方，姚远说也没什么固定的等车地方，站在街边就行。看见车来了就招下手，司机会停的。
我们等车的功夫，就随意地聊天。
我说起昨天看见那车从北边过来，我下车后他就往南边去了，也没见它回来。难道他们村子是环形的吗？
姚远说不是，他们村子是剪刀形状的。
剪刀尖是北方，客车从北方而来，走到最南时拐弯，顺着剪刀把手绕一圈再回到剪刀尖。
我说他们村子的形状还真特别。
我们站了很久，其实我们不该这么早出来的，客车是固定时间来，提前等也是白等。
只是我出于一种迫切心理，在这里带着让我心理更踏实。
姚远似乎也明白，所以他才愿意陪着我吧？
想到这里，我就很感激他了。
我们等车期间，街上一个人也没碰见，我感觉挺奇怪的。
怎么好像村子里没人住了似的？
还是说，他们村人都不爱出门的吗？
我忍不住对姚远说，“你们村怎么感觉这么荒凉呢？”
姚远转头看我，“有吗？”
我说，“一整个上午一个人都没看见么，总不会你们村的人喜欢夜间出来吧？”
姚远没回答我，他扭头出神的看着我的身后。
我回头看了一眼，我身后啥也没有。
我问姚远，“你看什么呢？”
姚远轻声说，“你听，马车声。”
我疑惑的竖起耳朵听，不一会儿还真的有。
我还从没见过活的马车，一时感觉新奇，于是我赶紧回头去看。
拐弯处马蹄踩踏地面的咔哒咔哒声越来越近，没一会儿一匹套着马车的马就出现了。
然而马车上空空如也，既不见坐着人，也没人赶车人。
说是马车，其实看起来就是一个平平的木板子，木板两侧各自高出一块，下面是大轮子。
马车高度比椅子高，比桌子低，一颠一颠的，感觉坐上去应该会很好玩。
我注意到马车上脏兮兮的，上面好多沙土，还有些干枯的草叶子。
我对姚远说，“这马车都没人赶，不会丢了吗？”
姚远说，“不会。”
我大步走过去，手按着马车的边沿，一边跟着马车走一边新奇的问，“姚远，我能不能坐一下？”
姚远说，“你坐吧。”
我立刻高兴地一跳，直接就坐了上去。
马儿像是毫无觉察，继续慢悠悠地走。
马车很慢，我感觉好像还没有我自己走地快。不过我当然知道这是一种错觉，因为我刚刚跟着车走时，还是要大步快走才能跟上的。到底是四条蹄子，溜达着走比两条腿快。
我冲姚远招手，“你也上来啊。”
姚远冲我摇头。
眼见马车要走远了，我赶紧跳下来，重新回在姚远身边。
这一个插曲让我心情好了很多，以至于在姚远告诉我今天的车不会来的时候，我竟没觉得难以接受。
我问姚远，万一一会儿会来呢？
但是姚远冲我摇头，他说已经下午三点了，那车不会再来。
因为从村里开出去就要三个小时，那车从不在夜间开。
我看着远处金黄的夕阳，问，“明天它能来吗？”
姚远说，“不知道。”
我开玩笑说，“它不会永远都不来了吧？”
姚远说，“不会。”
我收回笑，尽量轻松地说，“算了，它不来我就在你家蹭饭。”
姚远说，“蹭吧。”
我跟着姚远重新回到他家。
晚上的时候，姚远说带我去吃烤串。
我对于他们村竟然还有烤串感到惊奇，但是能够吃点还是很开心的。
那时天已经黑了，姚远出门之前去他爷住的那屋翻了很久。
我始终没进那屋，就在门口等着。
从门口望去，能看到那屋里的墙上，挂着一张大大的遗照。
等姚远出来时，我看到他手里拎了一个灯笼。
我看着那灯笼，问姚远，“你家没手电筒吗？”
姚远伸手拍了拍灯笼上的灰，“有啊。”
我说，“那你……”
姚远没答，兀自在里面放了跟蜡烛，然后就拎着出门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姚远还问我，“这灯笼是不是很显眼？”
我说，“简直太显眼了，我现在眼睛里除了它就没别的。”
姚远笑了一下，他说，“那就好。”
我说，“好什么啊。”
姚远提了提灯笼，“到了。”
我往前一望，那户人家亮着灯，屋门开着，里面也没见到人。
有一个烤串的架子就摆在屋外。
姚远将灯笼挂在一个木头桩上，然后拉着我坐在一个棚子里。
姚远自己进了屋，不一会儿拿了一把肉串出来。
烤架上本身就有火炭，姚远拿起烤架下方一把扇子，对着炭火扇了扇，有烟气冒上来，然后是一亮，闷在下方的木炭燃起来。
姚远直接就把肉串放上去烤，动作娴熟，俨然就是一个专业烤串师傅。
他还拿了啤酒，一人面前摆了三瓶。
等烤得差不多了，姚远挨个举起烤架边上的调料瓶，往肉串上不要钱一样的撒。
他问我能吃辣吗，我说能，于是一撒得更狂野了。
烤好肉串，我们两个对坐着开吃。
烤串味道非常不错，牛羊猪的都有，肉质鲜嫩，肥瘦夹杂，两口一个串，再喝几口小啤酒，实在是香。
我像三天没吃到肉了一样又吃又喝，吃得整个头都发热了。
“怎么老板面都不露呢？还要顾客亲自动手……”我虚着眼睛往灯火通明的屋里瞄，问姚远，“里面也没人，是不在家吗……”
我不知道姚远有没有回应我，也许他回应了，也许他只是“嗯”了一声。
一阵风吹来，我感觉更飘了。
今天的酒量好像有点差啊，也许是肉串太好吃了。
我对姚远说，“我想撒尿……”
“找没人的地方尿就行了。”
我“哦”一声，起身晃晃悠悠的往黑暗处走。
整条街除了烧烤店，还有五家亮着灯，三家近，两家远。
近的这三家，有两家在对街，我看了看，这两家门上都挂着招牌，估计是商店。只是招牌上的彩灯很多都黯淡了了，零星亮着的一些也让人看不懂意义，只见到几个像是“又”“贝”“山”之类的字样。
除了这些，其他房屋就完全是黑的了，也不知是睡得早还是压根就没住人。
我拐了个弯，进了个黑漆漆的胡同。由于啥也看不见了，我也顾不上我是对着墙还是对着沟，站那就开尿。
等我提好裤子一转身，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我。
我奇怪地回头看看，那里还是黑乎乎，什么也没有。
我心中泛起凉感，这里认识我的人只有姚远，可是刚刚那个声音很小，而且，很像女的。
我肯定听错了吧。
我连忙回转身，朝着光亮的来路走去。
街道本该还是之前的街道，我看了看对面的两家商店，彩灯一闪一闪，零星能看出“厶”“凵”“彐”的字样。
我视线已经移开，然而我又重新看了回来。
我记得之前能看见的字明明不是这些。
之前好像还能读出来，可是现在的……完全不认得了。
是彩灯故障吗？
我又看了半天的彩灯，它们并没有变幻的迹象。
我不想疑神疑鬼，我想，还是回去找姚远比较好。
我回到烧烤店的位置，可是本该就在这里的烧烤店，却怎么也找不见了。
我明明没有走多远，那么大个亮堂堂的店，怎么说没就没呢？
难道姚远把灯关了，故意藏起来了？
我靠近那排房屋，挨个贴着窗玻璃往里看，可惜全都黑乎乎的，我几乎怀疑我看的不是玻璃，而是某种吸光的物质，因为它既不反光，也不透光。
烧烤店找不到，我没办法，只好往姚远家的方向走。
路越走越黑，我只好拿出手机照明。
走到拐弯的地方，我看到前方路中间好像戳着个黑影。
我拿手机去照，可是手机电筒光亮不足，照不到那么远的地方。
我站住脚步，猜测那是什么。
我当然非常希望那是姚远，然而不可能的，姚远没有那么矮。
如果说是一个小孩，又好像壮了点，而且，小孩会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吗？小孩会安安静静地在黑夜里出现在大街上，不发一言吗？
我不敢往前走，回头看看身后，转头的功夫好像看到前方那个黑影动了。
我连忙把头转回来，死死盯着黑影。
它像一根枯木桩，稳扎扎地戳在地上，然而它的上方位置却有东西伸展出来。
漆黑色的枯枝生长开来，顶端枝杈岔开，犹如人的手指。
木桩忽然一歪，向我移动了一小段距离。
我心脏一坠，明明想拔腿就跑，脚却像扎根了一样钉在地上。
木桩又向我移动一些，它好像从漆黑里露出来了一样，使我看清了它的形体。
是一个人，一个老太太。正是我昨天刚到这里碰见的那个。
老太太还是塌着腰，冲我不停招手。
她的样子鬼鬼的，又不说话，我要是过去才是傻子。
大概只有未知才让人不知所措，我知道了黑影不是奇怪的东西，而是老太太后，心里不再那么害怕了。
我无视她，直接拐弯往姚远家走去。
我内心有一点忐忑，我很怕姚远家也像烤串店一样，莫名其妙消失了。
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我真的找不到姚远的家。
而且，不知什么时候，我竟走到了一座立交桥上。
感觉到地势明显在增高，我越走越迟疑，可我最终还是站到了最顶端的位置，站在立交桥的正中间。
桥下是高速公路，远方有一点光亮一闪，一辆车驶了过来，车的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间就尖啸着来到桥下。我当然没有拿手机晃它，就算我想搭便车也不可能实现，因为这里是高速公路，它不可能停的。而且我的位置还是在桥上，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下到公路边，也许根本就没有路。
我抓着手机，手机光芒照亮我脚底一小片地面。
车早已开远了，一丝车灯都看不见，一点车的动静也听不到了，它就好像没来过一样。
我盯着桥下出神，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可是我心里生出了一种很强烈的，想要下去看看的念头。
可是下面有什么好看的呢？那只是公路，就算下去了，也是什么也没有。不，有的，是有车的。
如果我站在那里，也许会有车忽然开过来，那是非常，非常危险的地方。
黑夜中车可能看不到我，所以我会被撞死。
死，大概就是我莫名想下去的原因。
可是，我并不想死啊。
我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看桥下，我回头往来路看去。
按理说本该漆黑一片的原路上，似乎出现一点红光。
我努力去分辨，终于想了起来，是灯笼。
是姚远的灯笼。
我心里一喜，顿时感到充满希望。
那一定是姚远，他一定是来找我了。
我就知道他不会丢下我的。
灯笼一摇一晃，在逐渐向我靠近。
我也朝着灯笼方向走去。
一路上，我始终只能看到那盏灯笼，看不到路边的景，也看不到提灯笼的人。
可我就是莫名确认，那就是姚远。
我和灯笼终于相会了。
灯笼被一点点举起，举到我脸的高度，我和姚远隔着灯笼相视，姚远冲我露出一个笑容，“终于找到你了。”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