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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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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同窗外无声飘落的枯叶,悄然滑过南四中的红砖墙。高二的上半学期,就在这种无声的流逝中画上了句点。
天气彻底冷了下来。
清晨,凛冽的空气带着刀锋般的寒意,刮过裸露的皮肤。陈念将大半张脸深深埋进那条洗得有些发旧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低垂的眼睛,步履沉重地走向校门。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封的心湖上,寒意刺骨。
然而,脚步在校门口骤然凝固。
他看见了姜序。
还有挽着他手臂的,他的同桌季雪微。
两人姿态亲昵,季雪微正仰头对姜序说着什么,脸上是明媚灿烂的笑容。
姜序微微侧耳听着,姿态放松,偶尔唇角也会牵起一丝弧度。
冬日的晨光落在他们身上,勾勒出校园里最耀眼的风景线——金童玉女,天造地设。
一股尖锐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呛得陈念眼眶发热。他迅速低下头,将脸更深地埋入围巾的褶皱里,仿佛要将自己藏进一个安全的壳中。
这很正常。
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画面。
他陈念,从来就没有资格对此产生任何意见。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翻涌的,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情绪狠狠压回心底最幽暗的角落。
然后,他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低着头,脚步虚浮地融入进校门的人流,走向那个永远属于角落的九班教室。
……
姜序几乎是在陈念身影消失的瞬间,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动作之大,甚至让毫无防备的季雪微踉跄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住,错愕地看着他。
“姜序?”
姜序没有理会,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钉在陈念消失的方向。
胸腔里那股刻意营造的,想要刺激对方的得意瞬间被一种更汹涌的愤怒取代——陈念竟然真的无动于衷。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仿佛刚才撞见的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同学。
一股被彻底无视的屈辱感混合着挫败感,像汽油般浇灌在他心头的怒火上。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吹胀到极限的气球,濒临爆裂的边缘。他看也没看身旁的季雪微,绷紧了下颌线,带着一身低气压,头也不回地大步冲向教学楼。
第二天,姜序身边换了一个笑容甜美的女生。第三天,又换了一个气质清冷的。第四天,甚至换成了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每一天清晨的校门口,陈念都能“恰好”撞见姜序与不同人相伴而行的画面,姿态亲昵,谈笑风生。
每一次,陈念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自己钉在原地,维持着那副麻木的,事不关己的表象。
他死死攥着书包带子,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每当心底那股名为难过的藤蔓试图破土而出,缠绕他的心脏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就会在他脑海里尖锐地响起。
你没资格。
那不是你有资格肖想的人。
你不配。
他用这柄名为自知之明的利刃,一遍遍凌迟着自己刚刚冒头的情绪,直到内心只剩下荒芜的,冰冷的死寂。
时间滑向十二月二十四日。
平安夜。
这个被年轻人赋予了浪漫色彩的西方节日,在校园里发酵着甜蜜又暧昧的气息。
十块钱一斤的普通苹果,裹上漂亮的彩纸,系上丝带,便身价倍增,成了传递心意的平安果。
陈念当然不可能收到任何人的苹果。至于送出……那个唯一值得他送出苹果的人,似乎也已经从他的世界里退场。
然而,在上学的路上,路过那家精品店,看着橱窗里包装精美的苹果,陈念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进去,用省下的饭钱,买下了一个售价高达二十元的高档货。它被精致的银色包装纸包裹,系着深蓝色的丝带,看起来……不像好吃的样子。
他将这个苹果小心翼翼地藏进书包最深处,带回教室,又如同藏匿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将它塞进了自己书桌最幽暗的角落。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包装纸时,他心底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随即又被更深的落寞淹没。
A市的冬天鲜少落雪,今天却是个例外。
起初是细碎的冰晶,落地即化。渐渐地,雪花变得绵密而硕大,如同扯碎的云絮,纷纷扬扬,无声地覆盖了整个世界,将校园染成一片纯净的银白。
班主任在放学前特意叮嘱:“晚上雪会很大,大家早点回家。”
放学铃响,教室瞬间被归家的喧嚣填满,又迅速归于沉寂。陈念坐在自己靠窗的位置,没有动。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偷偷发在小号上的那段呓语。
【希望在下雪天,跟姜序一起坐在窗边看雪。】
那时新闻里播放着北方半米深的雪灾画面,他却在南方的暖阳里,对着手机屏幕,做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明知是妄想,是奢望,却还是忍不住将它刻印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既然是妄想……妄想一点不可能存在的事物,也很正常吧?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自嘲。时间确实不早了,空旷的教室冷得像冰窖。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将那些冰冷的书本,文具一件件塞进去。
当他终于拉上书包拉链,抬起头时,呼吸猛地一窒。
他面前,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是姜序。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雪花在窗外无声飘落,教室里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隔着一个月的冷战,无数的猜疑和刻意的伤害,他们静静地对望着。
教室顶灯的光线在姜序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陈念恍惚觉得,他似乎……瘦削了些,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风霜。
姜序胸腔里积压了太久的情绪,像一座亟待喷发的火山。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的火气,打破了这脆弱的寂静。
“陈念,”他死死盯着陈念的眼睛,仿佛要穿透那层平静的表象,看到最深处,“你到底喜不喜欢我?给我句准话。别让我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整天猜来猜去,想得脑子都快炸了。”
陈念的瞳孔微微收缩,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姜序的突然出现,这个直白到近乎残忍的问题,都让他措手不及。
喜欢?这还有意义吗?他们之间,不是早已随着那句“暂时别见面”而结束了吗?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姜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受伤的控诉,眼眶瞬间变得猩红,“我说不见面,你就真的不来找我?你看不出来我是在生气吗?生气你把我当傻子耍。生气你把我捧给你的心扔在地上踩。”
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声音带着哽咽:“你当时说不出话,过后呢?过后那么长时间,你就不能来找我解释一句?你就是故意的。故意看我像个傻子一样上蹿下跳,看我因为你失魂落魄,看我离不开你。你满意了吗?!”
“我天天带不同的人在你面前晃,就想看你为我吃醋,为我生气。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能证明你还是在乎我的。”姜序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嘶哑,“可你呢?你根本不在乎!你就是在耍我!你就是故意的!”
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从他猩红的眼眶中滚落,砸在冰冷的桌面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念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他看到了什么?
姜序……在哭?
那个光芒万丈,骄傲自信的姜序,那个他连仰望都觉得是亵渎的姜序,此刻正因为他——卑微如尘的陈念——而落泪?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为什么?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让姜序这样难过?
喉咙干涩得像是在沙漠行走了半个月的缺水旅客,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
“不是……你的错……是……是我……配不上你……”
“放屁!”姜序像被踩了尾巴的狮子,猛地抬头,泪水还挂在脸上,眼神却凶狠无比,“什么狗屁配不上!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来那么多配不配?又不是配种。”
他抹了一把脸,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执拗,死死盯着陈念:“你今天必须给我个准话,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不说清楚,我们就在这里耗到学校锁门,耗到天亮。你愿意耗,我就陪你耗到底!”
空气再次凝固,只剩下窗外雪落的沙沙声。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姜序固执地等待着,眼神像锁链,紧紧缠绕着陈念。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陈念才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发出微弱的声音。
“喜欢……要怎样?”
姜序的眼睛瞬间亮起一丝微光,像黑夜中点燃的火星:“喜欢就向我道歉,我原谅你。我们继续在一起。”
“那……不喜欢呢?”陈念的声音低不可闻。
“不喜欢也要道歉。”姜序斩钉截铁,“我原谅你,然后我追你。追到你答应和我在一起为止。”
陈念茫然地眨了眨眼:“……这有区别吗?”
姜序认真地想了想,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当然有,进行时和完成时,补习的时候我跟你讲过语法的,忘了?”
陈念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你可以……选择别人的。如果是别人……你不会经历这些……难过……”
“可因为是你。”姜序毫不犹豫地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就算要经历这些,我也心甘情愿。再来一百遍,我也选你。”
那近乎固执的,毫无保留的执着,像一道灼热的光,穿透了陈念心湖上厚厚的冰层。
任何辩解,任何自轻自贱的理由,在这份炽热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毫无意义。
又是漫长的沉默。陈念低着头,看着自己冻得有些发红的指尖,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勇气。
终于,他抬起头,迎向姜序那双饱含期待与痛楚的眼睛,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
“对不起……姜序。”他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就答应帮别人送情书……真的……对不起。”
他顿了顿,似乎在确认自己的决心,然后,一字一句地承诺。
“下次……不会了。”
“下次……”姜序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那两个字像钥匙,瞬间开启了他心中所有被封锁的希冀,“所以……你喜欢我?是不是?”
这一次,陈念没有再躲避,没有再迟疑。他看着姜序那双瞬间被点亮,如同盛满了整个星河的眸子,第一次,没有犹豫地,清晰地给出了回答。
“是的,姜序,我喜欢你。”
轰——!!!
简单的八个字,却如同在姜序沉寂已久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连日来的猜疑,愤怒,委屈,痛苦……所有那些将他折磨得形销骨立,寝食难安的负面情绪,在这八个字面前,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坚冰,瞬间消融瓦解,蒸发得无影无踪。
喜欢!他说喜欢!他喜欢我!
巨大的狂喜像海啸般席卷了姜序。他猛地站起身,一步跨到陈念面前,双手握住他的腰,轻而易举地将他抱起来,放坐在冰冷的课桌上。
两人瞬间处于平视的高度,鼻尖几乎相触,额头抵着额头。姜序的呼吸灼热,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我原谅你了,所以……”他宣告般地说,语气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我们继续在一起吧。”
话音未落,他便重重地吻了下去。这个吻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和积压了太久的思念,滚烫而急切,仿佛要将这分离的三个月时光都弥补回来。
陈念起初有些僵硬,但很快便放松下来,笨拙而生涩地回应着,双手无意识地揪住了姜序胸前的衣襟。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气喘。姜序额头抵着陈念的,嗓音因情动而低哑微沉。
“三个月的份……我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加倍补回来。”
他显然是在指那个被“暂时分手”耽误的,每周一次的亲吻约定。
他稍稍退开,牵起陈念的手:“现在……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