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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番外2 凌澈独白 ...

  •   后来,窗台上的茉莉分了枝,挪到了图书馆我常驻的幽暗角落。

      我感到很紧张,但更多的是复杂。

      我想:是故意为之吗…?还是不小心的…?

      我不敢再想。

      我把自己更深地埋进《量子力学导论》的字缝里,薛定谔的猫,量子叠加态,冰冷的公式像一件件新的盔甲,试图覆盖那个下午被烫穿的洞。

      可茉莉花的香气无孔不入,固执地钻进鼻腔,提醒我办公室里那个带着同样气息的温和笑容,提醒那行蓝色的小字。

      我一直期待着,心情忐忑不安,像是个偷糖的老鼠。

      直到作业本发下来——鲜红的批注旁,一朵铅笔勾勒的茉莉花苞,静静地开着。线条简洁,却生动得刺眼。

      是苏逾画的。

      我猛地合上本子,耳根滚烫。

      那朵花像一个烙印,一个隐秘的符咒,轻易击穿了我刚刚构筑的理性堡垒。

      潘多拉魔盒打开了,里面飞出的不是灾厄,是更汹涌、更令我恐惧的悸动。

      我好害怕。

      我试图逃。

      英语课不再抬头,下课铃一响便如离弦之箭冲出教室。

      我把那本夹着银杏叶、写着“适合读济慈”的作业本锁进抽屉最底层,像封印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秘密。

      可苏逾的课,带着他独有的“苏州味”,像水银,无孔不入。

      他讲过去分词,随手在黑板上画一条歪扭的线,问像什么。有人说蚯蚓,他说:“像平江路那些老书店门口挂着的、被岁月磨得光滑发亮的石板路。弯弯曲曲,深深浅浅。”

      他讲“well-worn”(被磨得光滑的),说过去分词承载着“被完成”的动作,留下“被岁月打磨”的痕迹。我的视线钉在物理卷子上,那些复杂的电磁场公式却扭曲变形,幻化成那张被岁月“well-worn”的拙政园票根。

      它是否也期待着被反复摩挲,留下使用的痕迹?

      这个念头让我瞬间羞耻恼怒,指甲深掐进掌心。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或者说,我没法确认。

      我不敢。我是个懦夫。

      后来的某一天,我们去了英语角上课。

      那里的枕石亭的桂花香得醉人,甜腻得几乎让人晕眩。

      英语角讨论评弹与歌剧,我罕见地说了很多,像被那香气蛊惑。

      苏逾递来一块采芝斋的松子糖,指尖不经意擦过我掌心:“用甜食奖励发言,是我们苏州的传统。” 松子糖的甜腻混着他指尖的温度,粘在掌心,像一张无形而滚烫的网,将我缠得更紧。

      那种甜,不是家宴上的虚浮,是落进胃里沉甸甸的暖,带着他身上的气息。

      我很开心。

      深秋的雨冷得刺骨。

      教学楼门口,我望着瓢泼大雨踌躇。

      那把熟悉的深蓝油布伞移到我头顶:“我家在仓街,顺路送你。” 伞下的空间狭小得令人窒息。

      他的手臂悬空搭在我身后的栏杆上,温热的体温辐射过来,每一次他微微的动作,衣料摩擦带起的微弱气流拂过我的后颈,都让心跳失控地狂飙。

      更清晰的是那股气息——不同于花苞含蓄的清幽,是被体温烘托过的茉莉香,清冽、干净,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霸道地侵占了所有感官。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砸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嗒,嗒,嗒,每一滴都像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洇开的仿佛是我十七岁兵荒马乱的心事。

      我确认了自己喜欢他。

      不然的话,还能是什么?

      只是师生之间,我实在难以开口,我没法向他说出我的喜欢。

      我会闭嘴的,除了我,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件荒唐的事。

      仓街的石板路从未如此漫长,又如此短暂。

      那把伞,那香气,那近在咫尺的体温,像最深的刻痕,凿进了我的骨头里。

      然后,我的生日到了。

      是腊月天。

      松鹤楼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冰冷的光。

      生日宴觥筹交错,“年级第一”、“前程无量”的赞美像一道道沉重的枷锁,压得我喘不过气。水晶虾仁晶莹剔透,松鼠鳜鱼浇汁红亮,我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胃里翻搅着令人作呕的虚伪暖意。

      亲戚们满意的笑容像一张张模糊的面具。

      我逃了,借口离席,奔向暮色中寂静的校园,奔向唯一可能收容狼狈的角落——话剧社那间堆满杂物的储物间。

      我很愧疚,我骗了父亲母亲。

      我没有想到储物间里没有人,而且那个人还是苏逾。

      灯光昏黄。

      他踮脚整理猩红戏服,尘埃在光柱里飞舞,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镀着碎金。

      他回头看到我,惊讶在眼底一闪而过。“不是和同学有约?”

      我好难受,这是我骗他的。

      为了不让他看到我这副模样,我骗他说和同学有约。

      他信了。

      我更难受了。

      他没感觉到我的情绪变化,他愣了一会。

      然后他从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苏州人过生日要吃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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