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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0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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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平坐落于南方,四通八达贸易兴盛,也是战略要塞,数百年来都是必争之地,前朝在此建都后曾改名陵平,百多年前前朝覆灭,新朝没有迁都,依旧将此地设立为都城,并将陵平改回原名。
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冬日的京城并不算冷,阳光照在身上,有种实打实的暖意,加上到底是京城,房屋盖得密,人多,买卖旺,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
岑桑牵着马走在路上,一边感受京城的人文气息,一边熟悉街道布局,这是他的习惯,每去到一处陌生的地方,都会先弄清楚地形,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京城到底大了些,虽然方正,却藏着不少大小路口和巷子街道,没法一下子弄明白。
岑桑也不着急,路过一个小摊,卖些绣好图的布,有一块淡灰色的布上绣着的小马与鸣玉有七八分相似,岑桑很喜欢,就买了下来。
临近午时,他来到一处宅子前,上下观察一番之后,在门上敲了三下。
门内没有立即传来回应,岑桑转着脑袋四下看,这宅子位于京城东街的拐角,两侧是其他宅子,位于挨在一处,高矮错落不一,右侧那处宅子仿佛格外大,围墙建得极高。
前面是一排铺子,卖各种东西,因此人很多,叫卖的、吆喝的、要价的,整条街充斥着各种声响。
“砰”的一声,旁边店里冲出两个玩鞭炮的小孩,紧跟着又是一串炸响。
岑桑笑了笑,视线重又落回眼前。
木制大门,似棕似黑,门上没有雕花,没有其他图案,空空的非常干净,被太阳晒出油亮的光泽,像是新做的一般。
里面传来脚步声,听得出有些急迫,岑桑定了定神,专注地看着前方。
他觉得这脚步声很耳熟。
门开了,一个人走出来,和岑桑面对面。
那人先笑了:“对不住,方才正巧有点事,没能马上过来,等你一上午,终于来了。”
竟然是方田,岑桑又惊又喜,问他怎会在京城。
方田请他先进门,帮他牵过鸣玉,领着人往里走。
他说,他两个月前接到传书,让他到京城待命,他半个月之前抵达,办了些凤道西吩咐的其他事,等岑桑过来。
岑桑有些意外,两个月之前,醉仙楼刚刚事发,一切尚且未知,凤道西就让方田来京城待命。
边走边说话,不一会儿来到一间屋子前,门开着,岑桑随方田一起进门。
入目一张长桌,上面堆着的全是书,从纸张成色判断,大部分都是旧书,有的年代已久,隔着十几步之遥都能看出泛黄的色泽,新一些的大概也有好几年了,夹在一堆书里显得格外崭新。
岑桑吸了吸鼻子,闻到淡淡草药香,这是专门配置的,用来给书画驱虫除湿。
走到桌前,方田介绍说,这些书,大部分是从这宅子里找到的,还有一些找人买的,都已经做过特殊处理,很干净整洁,纸张也做了固定,随时可以翻看。
“都是送你的。”方田笑着说。
岑桑怔住:“送……我的?”
方田指着最上面一本,说此乃前朝有名的机关师所著,是许多年前先帝赏赐,凤道西拿回来之后一直扔在宅子里,从没看过,叮嘱他岑桑一来就拿给他瞧。
岑桑一愣一愣的,顺着方田的指向走过去。
方田介绍其他书籍,着重说明每本书的来源,一部分是藏书,凤道西有个书库,内里藏书众多,除了机关,还有武功、医术、民间趣闻轶事、菜谱、曲谱、园艺等,涉及各个门类。
另一些则是从一些机关世家、古旧书坊买来的,越新的那些,大部分都是这样来的。
所有书籍来源正规,可以放心收藏。
岑桑看着眼前一摞摞书,道了声辛苦,方田跟他聊了几句,说还要去处理其他事,让他先休息,就把屋子留给他,要先出去。
“方大哥。”岑桑喊住他,“凤道西近日可曾来过?”
方田摇头,他到京城之后一直忙碌,期间只收到过一封传信,其余什么消息都没有,人也并未出现。
人离开,岑桑独自站在桌前,视线来回移动。
屋子并不大,长桌近乎占据一半位置,靠窗摆着,旁边两张椅子,得空时坐着看书,能看上一整天。
他往旁边移了几步,拿起方田重点介绍过的那本。
这应该就是凤道西先前所说,要送给他的机关秘籍。
书籍陈旧,纸张透出的黄仿佛都夹杂着岁月气息,但没有丝毫损坏发霉,散发着淡淡药香,图画文字清晰可辨,可见保存得当。
其实不止这本——
岑桑扫过书堆,他只知道凤道西会送书给他,没料到会这么多。
不仅多,还很丰富,听方田的介绍,这些书囊括前朝至今许多机关种类,对从小喜欢研究这些的岑桑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宝库。
岑桑之前一直在考虑送些什么给风道理作为机关秘籍的回礼,现下看到这一大桌子书,他发现,似乎连考虑的必要也没有了。
太多,太厚重了,不仅花了许多银子,还需耗费大量心血,不是他简单送一样东西给凤道西就可以的,更何况无功不受禄,他没理由收别人这么多礼物。
“书不要了?”凤道西问,“为何?”
他瞧着岑桑,笑道,“无功不受禄,是吧?”
岑桑被点中心思,点头,并不觉得尴尬,他觉得,本就是这个道理,不能因为不好意思,就不说。
凤道西:“你不喜欢那些书?”
岑桑摇头,表示他很喜欢:“送我一本已足够珍贵,其他的,我实在不能要。”
若换作从前,抑或对面不是岑桑,凤道西立马便会给出一句“故作清高,实在无趣”——实在见过太多刻意矜持,嘴上推脱,实则眼神久久无法离开那些东西的人,在他看来,这样的人,既无趣,又虚伪。
何况送出去的东西,珍贵或廉价,既然给了,都没有收回的道理。
但岑桑不是。
他对那些书必然感兴趣,对机关有所研究的,没几人能对着那一桌子书而无动于衷。
但他说不收,就再也没朝书桌看过一眼,与他说话时,神情语气都显得平静,和往日里的模样并无不同。
他固然喜欢那些书,但他能够克制。
窦万成曾几次明示暗示岑桑,若愿意进京或进宫,荣华富贵触手可及,不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岑桑不仅没答应,其实连考虑都未曾考虑过。
他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准则内,灵活随意,准则外,从不避让。
凤道西对许多所谓“道德”嗤之以鼻,可他也承认,能战胜欲望,真正遵循自己底线的人,非常有意思。
不过此人总是如此淡定,言行举止都平平静静的,虽说是出于稳定的情绪,可他面对自己如此,面对旁人也是如此。
分明很在意他,他在岑桑心中眼中理所应当是与众不同的,为何从岑桑的日常对待之中却看不出来呢?
这就让凤道西很不乐意了。
岑桑伸手在他眼前一晃:“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凤道西没答这个问题,而是一笑,说道:“你既不要那些书,也罢了,还是先放在此处,你想看,随时可以来。”
岑桑悄悄松了口气,笑着道:“多谢你。”
凤道西也朝他笑,眼睛轻轻眯了起来。
这时方田过来,说王府来人了,就等在外面,岑桑和凤道西于是起身往外走。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除了车夫没有旁人,凤道西示意岑桑上车,自己也跟着进去。
刚坐定,马车就跑了起来,凤道西靠在车壁上叹气。
岑桑仔细观察他的神色,今天一早,天还没亮,凤道西忽然来了,算时间不过比他迟七个多时辰,他当时正在练武,见到人愣了好一会,凤道西哈哈大笑,他才意识到,凤道西真的与他前后脚到京城了。
两人一起吃了早饭,凤道西还没来得及休息,窦万成就派人来,接他们去见莫为,本就一路颠簸舟车劳顿,眼看着又要连轴转,凤道西看起来似乎很累。
岑桑刚要开口,马车震动一下,停了下来。
紧跟着,马车门被推开,秦颂站在外面,跟二人打招呼。
岑桑跳下马车,瞧着四周,从上马车算起来,总共跑了不足一盏茶的功夫,按理说还没有跑出凤道西那处宅子所在的大街。
但他对京城丝毫不熟,看不出这究竟是哪,眼前也不像衙门监牢,莫为就在此地吗?
凤道西就走在他身边,与他肩并肩:“这是秦颂的私宅后院,与我那处宅子相邻,你应当见过。”
岑桑有些吃惊,他刚来时就见过那宅子,很大,围墙很高,竟然归秦颂所有。
转念一想,“是王爷所有?”
凤道西见他明白,一下子笑了起来:“秦颂与窦万成形影不离,从不离开他身边半步,这宅子是窦万成买下送给秦颂,但秦颂一天也没住过。”
他说话声音并不低,还带着哈哈笑,秦颂就在前面,以他的武功,能听个一清二楚,但他没有回头,继续走着。
岑桑想起在安城发生的事,当时走得匆忙,凤道西又不见了,他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但看如今的情况,窦万成似乎还是很信任秦颂,并未对他做什么。
凤道西说能保下秦颂,他就真的做到了。
岑桑看看秦颂又扭头看凤道西,他好奇,此人是怎么做到的,秦颂又知道几分?
“我答应你会助他脱困,就必然办到。”凤道西声音含笑,随风入耳,“他虽不说,心中却有数,否则,我与你说他的事,他为何无动于衷?”
岑桑嘴角动了动,他觉得以秦颂的聪明,是明白其中关系的,但秦颂之所以“无动于衷”,其实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知道凤道西为人,管与不管都无用,索性闭口不言。
说着进了院子,这宅子很大,但目之所及所见的房子都不大,反而留有大片空地,与雁栖山的练武场有些相似,只是周遭没有栽植任何花草,只有一棵巨大的梧桐,尤显空旷。
秦颂走了几步停下,蹲下身,在地上摸索几下,随后朝上一提,将一扇形似门的铁壳子拎了起来。
“人在下面。”秦颂朝下方示意了一下,“王爷说过,可一人进,也可一起进,二位随意。”
岑桑走过去,往坑里看,有隐隐的灯火,并不清晰,还带着地下室特有的霉味,莫为就关在里面。
盯着下方看了一会,抬起头看身旁同样往下看的凤道西。
“我想独自下去。”他对凤道西说。
凤道西没有动,而是微微偏过脑袋,就维持歪着头的姿势看他,眼角依然有笑意,点头。
岑桑对秦颂示意,随后往下一跃。
凤道西又朝里面看了看,转头走到梧桐树下,纵身飞上,直接落在树顶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
他自顾自的,完全无视秦颂的存在,更没有聊天的意思,坐下后不久又朝后倚过去,几根细细的树枝交错,被他当枕头一般靠着,看着着实有几分惊险。
秦颂在下面看着,他很好奇,此人武功究竟有多高,如此一个高手,人又聪明绝顶,为何在江湖之上寂寂无名?
凤道西忽然说话:“你可以走了。”
秦颂道:“王爷命我留守,以防万一。”
凤道西嗤的一声:“窦万成以为我会与岑桑一道去审莫为,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不过你应该明白,如果我想下去,你在与不在,都无所谓。”
秦颂:“我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怕是阳奉阴违吧?
他笑:“你对窦万成有不少想法,窦万成知道吗?”
秦颂:“秦某人对王爷从未有过二心。”
凤道西啧啧两声:“窦万成不会领情的,有朝一日他若知晓,你怕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秦颂不再开口,不过他也没走,走到洞口旁的地上,盘腿坐了下来。
凤道西对别人的事毫无兴趣,若非因为岑桑,他一句都懒得说。
他现在更想知道,岑桑会与莫为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