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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挂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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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陈先河亲自来顾家破烂小院请顾怀常去村委喝茶。
当时李秀英正在院里晒辣子,看见陈先河进来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以后就将正蹲在院角落里看蚂蚁搬家的顾怀常偷偷摸摸叫了出去。
李秀英心里略感疑惑,注意力不自觉地放在院门口攀谈的两个人。
过了一会儿顾怀常便探了个脑袋进来:“我出去下。”
李秀英习惯性骂了两句:“牛都没放,你跑啥跑?”
这话没得到回应,顾怀常的脑袋早就消失在门口了。
滚烫的热水像气柱一样涌进茶杯里,卷起七零八落的茶叶渣子,一股白气冉冉而升,然后渐渐弥漫。
雾气将顾怀常的脸晕染得模糊不清,但他的声音平静地穿过了雾气,传到办公桌前的陈先河和另一个坐在椅子上的方头中年男人耳朵里。
“你们是说,想把雾水收集器大批量生产?”
陈先河和那个方头中年男对视了一眼,最后由方头男给顾怀常解释:“没错,现在旱灾严重,庄稼全部枯死,村里的很多人都已经快饿死了。”
顾怀常觉得这事儿正好戳中他的目的,他也想看看这台机器如果普遍使用的话,会不会出现统一性的问题,除此之外顺便可以福泽全村,那就更好了。
小生跟在他屁股后面那么久,多多少少也学了些雾水收集器的制造原理,如果村里真打算大批量生产,小生就正好可以练手。
“不过……”
那个方头男摸着自己粗糙的脸颊,表情显得很为难。
“这大批量生产是需要上头拨款扶持的,上头拨款呢,又是需要将机器的各种信息上报的,上报呢,又是需要挂署名的。”
陈先河坐在办公桌旁边转笔杆子,表情冷静自持,听到方头男的话,他皱了皱眉头:“那就该报报,该挂署名就挂,我们村能出怀常这样的天才是好事,让县里见识见识我们打客村也是有能人的。”
“说是这样说。”方头男显得更为难了,搓脸的手更用劲儿,“可是村长你别忘了,李秀英之前不是一直在领救济金和救济粮吗?当时给他们名额就是以顾怀常是个傻子为借口报上去的,现在突然说他发明了机器,那这傻子的借口就不成立了。”
陈先河恍然大悟,懊恼地敲敲自己的脑袋:“你瞧我这记性,那这该怎么办?”
方头男眼珠子转了转,摸脸的手放了下来,转而掩饰般地整理着自己的衣领,嘿嘿一笑道:“这也简单,随便挂个其他的名字呗,反正这个署名最多只是挂个名誉而已,怀常不是党员,不从政,名誉对他也不重要。”
陈先河静默了几分钟,圆珠笔转得越来越快,他时不时看了几眼坐在前面的顾怀常,对方正在认认真真地抠手皮,不知道是什么想法。
“那……怀常……你看这……”
“你们打算挂谁的名?”
顾怀常没等他说完突然抬起头问道。
陈先河看向了旁边的方头男,用着征询的口吻问他:“国信,你有没有什么好的人选?”
方头男佯装仔细地琢磨了良久,最后拍手说道:“村长,我家犬子一直都喜欢搞机械,现在还在雷县机械专技学校上学,专业水平没得说,我之前还说让他毕业了回村里出力,如果怀常不介意,我觉得我家犬子可以试一试。”
顾怀常眉头一挑,原来前面铺垫这么多,是为了这句话。
官官相护,况且这俩都还不算官,就这么急着把平民百姓当驴耍呢?
陈先河又看向顾怀常,笑容更加委婉,但同时也更加自信。
他知道,以顾怀常的性子,大概率不会拒绝,批量生产他的机器已经是给足了顾家名誉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估计回去还得烧高香请祖宗,光耀门楣了。
“那怀常……你应该……”
“名誉对我挺重要的。”
陈先河和方头男微微一愣,齐刷刷地看向顾怀常。
这傻子在说什么?
顾怀常波澜不惊地坐在那里,将两个人来回扫视了个遍,以为他们没听清,重申了一遍:“我说名誉对我挺重要的,我要挂名。”
陈先河没憋住,下意识骂了一句:“你挂什么……”
不过他很快住了嘴,自己是村长,怎么样都不能和顾怀常唱黑脸。
现在国家搞改革,党员的地位那是越来越高,他可不能让自己在村里的名声受损。
所以他便把目光投向方头男,方头男领会他的意思,主动承担了唱黑脸的角色,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你要名誉干什么?别人连你顾怀常是谁都不知道。”
“所以我得趁这个机会让别人知道我的名号。”
顾怀常神色从容地说,仿佛在讨论今天去哪吃饭一样平常。
陈先河感觉到了棘手,和方头男暗中对视了一眼,眉头皱得铁紧。
“那个怀常啊……”陈先河打算和他打感情牌,“我平时对你家的好,大家有目共睹,但作为村长,我也要考虑整个村的名声,其实挂名这事儿,你真得听听我的想法,其实名誉对你真的不重要,但是对领导人的孩子来说可是很重要的……你想如果……”
“你们领导家的孩子跟我没有关系,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挂名是我就行。”
顾怀常直接打断了陈先河的话,没有半分犹豫,彻底切破了两个人的迂回战术。
陈先河和方头男哑然失色,不禁怀疑这傻子是不是真的傻,竟然用打直球的方式破了他们的阵。
感觉到空气突然安静,顾怀常低头抠了抠手指,若无其事地说:“如果不愿意就算了,我看这大旱也不算很严重,死不了太多人。”
说完他起身往外走,这让办公室里的两个人犹如晴天霹雳。
这傻子还真敢拒绝啊!
陈先河憋不住气了,终于起身威胁道:“怀常,你要知道这事你不答应的话,你家处境可能会更艰难。”
顾怀常脚步停了下来,不过他并不是被陈先河威胁到,而是因为他那句“处境会更艰难”让他感觉到疑惑。
什么样的事会让他们更艰难?难不成他一个村长还能给他把家搅散了?
他还没想明白,门口的光突然被挡住。
“没什么好艰难的!”
办公室里的几个人纷纷扭头去看,就见李秀英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横眉竖眼地瞪着办公桌后面的人和沙发里的人。
陈先河颤了颤,皱着眉头问:“你来干什么?”
李秀英头发束得高高的,胸口直挺挺的,气势上就让陈先河萎了不少。
“陈先河,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给我的救济金是以怀常的傻换来的,我还以为你是真喜欢我!”
陈先河和方头男顿时脸色苍白,从没发过火的陈先河更是火冒三丈,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李秀英:“你……你注意言辞!我跟你可什么关系都没有!”
“注意个屁!”
李秀英是个粗人,不会用什么高雅的词汇,她只知道愤怒就要发泄,绝不内耗。
“这些年里里外外的给我送东西,奉承我,还说见过那么多人,就我对你的胃口,要对我好,这不是喜欢我是什么?既然喜欢我,怎么还要利用我儿子,便宜你们!”
她像个泼妇一样指着面前两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口水跟雾气完美的混合在了一起:“告诉你,机器是我家儿子造的,就只能挂我家儿子的名儿,要是不答应,大家就一起旱死!”
“你……你……你……”陈先河你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只能干瞪着眼,心里安慰自己和李秀英不一样,自己在村里是有名望的,不能跟她对骂。
而且李秀英这人泼辣蛮横,如果跟她硬来,她跑出去宣扬他们之间的关系,到时候他在村里连头都抬不起来。
他想了想,低头恰好看见李秀英脚上那双新鞋,灵光一现,立马说道:“我是可怜你丈夫早逝,这才对你处处照顾,你既然受了我的好,现在为村里做点事情有什么不对呢?自古以来多少人舍身取义,成就大我,牺牲小我,我们这样做只不过为了我们打客村传出去能有点面子而已,况且你不是恨透了顾怀常嘛,这对你有什么损失?”
李秀英顿了顿,眼神晦暗不明。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将脚上的那双新布鞋扒下来狠狠地砸在陈先河身上。
“就这双你穿着嫌小丢给我的烂鞋,我压根不稀罕!”
随后,她又将金耳环、玉手镯、新褂子全脱下来丢在地上,到最后,她全身上下只有一层白色里衣,就像一个被扒了皮的山竹。
陈先河和方头男被这样的场面震慑住了。
她坚定不移地说:“我恨不恨顾怀常,他都是我儿子,也只有我能欺负他,外人没权利动他一根毛。”
顾怀常不禁愣了愣,李秀英这句完全不符合她人设的话竟然让他感觉到了ooc。
回想起这段时间这个女人冷冰冰的态度,动不动就破口大骂的刚烈性子,真的完全看不出一点对他好的意思,但来这么一出又是为了什么?
另有所图吗?
顾怀常跟在李秀英身后往家里走的路上撞见了不少村里人,那些人纷纷朝李秀英投来奇怪的视线,有的甚至想上前跟李秀英闲聊两句,也被她恶狠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她就像一个独来独往的侠客,无所顾忌地穿梭在封闭落后的打客村。
顾怀常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觉得人心复杂多变,比那些冷冰冰的机器还难搞。
他想开口问些什么,但是又不想给自己身上揽事情,嘴张了张又张,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直到俩人到家,进了院,李秀英把门紧紧关上还上了锁以后,顾怀常才静静地开了口:“玉娥那笔钱你根本就没有花掉是不是?”
李秀英的怒气还没消完,看向顾怀常的眼神还是带着些许恶意,她轻飘飘地说:“咋了?你要要回去?”
顾怀常抿了抿嘴:“你藏着这么多钱干什么?”
李秀英在院子里的晾衣线上随便扯了件外衣套身上,冷哼一声:“有些事你别管,好好搞你的机器就行!”
顾青武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里走出来,趴在门框上看见李秀英光着脚在扣衣服,一脸迷惑:“妈,你鞋跟衣服呢?”
李秀英没搭理顾青武的话,穿好衣服直接推开顾青武闯进他的房间里。
一会儿顾青武颤抖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妈!你拿我新鞋干嘛?!”
“闭嘴吧!本来就不是你的鞋!”
皮鞋被擦得闪闪发光,倒映着一张姣好的面容。
赵瑾扶着额头,静静地盯着面前办公桌上的新鞋发呆。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一个长相秀气的矮个子男人探了个脑袋进来,笑嘻嘻地说:“赵老板。”
赵瑾抬头,柔和地笑笑,示意他进来。
矮个子男人进了办公室,将手里的红色塑料袋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和那双皮鞋并排着,紧接着他打开塑料袋,露出一双深蓝色的布鞋。
布鞋周围缝了一圈白色的线,看起来紧实密集,做工精细,但跟旁边的皮鞋相比像是两个不一样的世界。
“按您的吩咐,找余老板特意联系的鞋匠做的,这个鞋匠在雷县是出了名的,底下带了一大批学徒,平时可不轻意亲自动手做鞋,就是听说找老板你的大名才亲自出手,质量没得讲。”
赵瑾很满意地点点头,眼神在两双鞋上来回打量,脑海中浮现上次在车站看见顾怀常脚上那双已经补了很多补丁的布鞋,他随口问道:“小丁,你觉得……送礼的话应该送皮鞋还是布鞋?”
小丁擅于观察赵瑾的脸色,看他嘴唇微微勾起,眼角向下,一副很愉悦的表情,心里便大概猜的差不多了,笑嘻嘻地说:“那要看是送谁,要是送朋友,皮鞋最有面儿,可要是送情人,还是布鞋合适。”
赵瑾哦了一声,有些困惑:“为什么?”
小丁笑得更开怀,眯缝着眼说:“因为赵老板的情人平日里走山路比较多,布鞋更方便。”
赵瑾笑意更浓,显然被戳中心思了。
小丁跟在他身边这么久,怎么会不知道赵瑾的情人是谁?平时一到周末赵瑾就把身上的西装换下来,穿上普通的中山装,急匆匆地跑到车站去赶车,虽然每次他都是满心欢喜地去,到了周日阴着脸回来,可还是死性不改,周周都去。
是去见谁一目了然。
“行。”赵瑾将布鞋好好地包好,“那就布鞋吧。”
小丁哎了一声,转身就打算离开办公室,结果刚打开门就撞到一堵厚实的胸,疼得他脸都僵了。
他还没仔细看看是谁,身后的赵瑾就蹭地站起来,眼睛都发了光。
“顾怀常!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