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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福利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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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队重组排练的第三周,张程晰开始注意到林嘉南的反常。
每次中场休息,那个总是最后一个离开鼓架的人,现在总是第一个消失。更奇怪的是,回来时他的黑T恤后背会有隐约的汗渍,手腕上也会多出一个印子——像是被什么窄带子勒过的痕迹。
"去抽烟了。"当张程晰第三次问起时,林嘉南这样回答,眼睛却盯着自己的鼓棒尖。
张程晰挑了挑眉。林嘉南从不抽烟,连二手烟都避之不及。但他没戳破这个拙劣的谎言,只是默默记下了时间——每次消失都在周二和周五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
周五下午两点五十分,当林嘉南又一次拎着背包匆匆离开排练室时,张程晰把吉他往陈昊怀里一塞:"帮我顶一下。"
"又跟踪你家鼓手?"陈昊了然地挑眉,手指已经熟练地摸上琴弦,"这次赌什么?我猜是地下搏击俱乐部。"
张程晰没理会他的调侃,抓起外套跟了出去。秋日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黏在林嘉南黑色卫衣的背影上。他跟着那抹身影穿过三条街,拐进一条小巷,最后停在一栋红砖建筑前——阳光福利院的牌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林嘉南熟门熟路地刷卡进门,甚至和门卫大爷击了个掌。张程晰躲在行道树后,犹豫要不要跟进去。就在这时,一阵鼓声从二楼敞开的窗户飘出来——不是林嘉南平时那种精准凌厉的节奏,而是稚嫩的、带着明显错误的简单节拍,中间还夹杂着孩子们的笑声。
好奇心战胜了理智。张程晰趁门卫不注意溜了进去,顺着消防楼梯爬上二楼。鼓声越来越清晰,还有林嘉南难得温和的指导声:"不对,小满,是咚、哒、咚咚哒..."
排练室的门虚掩着。张程晰从门缝中看到林嘉南蹲在一个小女孩身后,双手覆在她的小手上,引导她握鼓棒。阳光透过纱帘照在他们身上,给两人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那是个约莫八九岁的女孩,扎着歪歪扭扭的马尾辫,右手腕戴着和林嘉南一模一样的黑色护腕——张程晰认出那是去年巡演时品牌方送的限量款。她打鼓的样子笨拙却认真,每次出错都会咬住下唇,和林嘉南如出一辙。
"林老师,这样对吗?"女孩又敲了一遍节奏。
"好多了。"林嘉南的声音柔和得不像话,"记住手腕放松,像这样..."他示范了一个动作,鼓棒在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圈。
女孩崇拜地睁大眼睛:"教我那个炫酷的!"
"先把基础练好。"林嘉南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个亲昵的动作让门外的张程晰心头一颤。
接下来的半小时,张程晰像看一部奇妙的纪录片:林嘉南耐心地纠正每个孩子的姿势,给害羞的小男孩演示最简单的节拍,甚至允许一个特别小的孩子坐在他腿上乱敲一通镲片。这和他平时排练时的严苛判若两人——上周他还因为陈昊慢了半拍而重来了七遍副歌。
当课程结束,孩子们陆续离开后,张程晰正准备现身,却看到那个戴护腕的女孩独自留了下来。她拽了拽林嘉南的衣角,小声说了什么。林嘉南蹲下来平视她,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铁盒——张程晰认出那是他装票根和药片的盒子。
"今天的手腕还疼吗?"林嘉南轻声问。
女孩摇摇头,又点点头:"一点点。但打鼓的时候就不疼了。"她伸出细瘦的手臂,上面有一道明显的淤青。
林嘉南的表情瞬间变得晦暗。他小心翼翼地给女孩涂药,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品。"记住我说的,如果有人再抓你的手腕..."
"就大声喊'不许碰我'。"女孩认真地复述,"然后告诉周阿姨。"
"很好。"林嘉南帮她重新戴好护腕,"下周我们学新的节奏,好吗?"
女孩用力点头,突然扑上去抱住林嘉南的脖子。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林嘉南僵住了,但很快,他慢慢回抱住她,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鸟。
张程晰的眼眶突然发热。他后退一步想离开,却不小心踢到了墙边的消防桶。"咣当"一声巨响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谁?"林嘉南警觉地抬头。
张程晰硬着头皮推开门:"那个...我迷路了?"
"张老师!"女孩惊喜地叫道,随即疑惑地看向林嘉南,"是你们乐队的吉他手对不对?我在视频里见过!"
林嘉南的表情从震惊到尴尬再到无奈,最后定格在一种认命的平静上。"小满,这是张程晰。"他干巴巴地介绍,"张程晰,这是程小满。"
"你也姓程?"张程晰蹲下来和女孩平视,试图缓解尴尬。
"我是被捡到的,所以跟院长姓。"小满歪着头看他,"你真的是来迷路的吗?"
张程晰笑了:"其实我是来偷师的。听说这里有位特别厉害的打鼓老师..."
小满骄傲地挺起胸:"林老师最厉害了!他答应等我长大让我加入你们乐队!"
林嘉南的耳尖瞬间红了。他假装整理鼓架避开两人的目光,却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回排练室的路上,两人沉默地并肩走着。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林嘉南的右手偶尔会碰到张程晰的左手,又很快分开。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张程晰终于开口。
"胜诉后两周。"林嘉南盯着自己的鞋尖,"老周介绍的,他战友的妻子在那里工作。"他顿了顿,"小满她...手腕有旧伤。"
张程晰想起女孩手臂上的淤青,胸口一阵发闷。"所以你教她打鼓,还教她保护自己。"
"没什么大不了的。"林嘉南加快脚步,像是害怕更多的问题。
张程晰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没戴护腕的那只,疤痕直接贴在他的掌心。"这很了不起。"他认真地说,"比我写一百首歌都了不起。"
林嘉南愣住了。阳光穿过树叶间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有那么一瞬间,张程晰觉得他看起来像个迷路的孩子,刚刚找到回家的方向。
"下周二..."林嘉南犹豫着开口,"你要一起来吗?小满一直想学吉他。"
张程晰感到一种奇异的温暖从胸口扩散开来,像是喝了一大口热可可。"好啊,"他咧嘴一笑,"不过我得先警告她,我的教学风格可比某些鼓手凶残多了。"
林嘉南终于笑了,真正的、放松的笑。他手腕上的伤疤在夕阳下呈现出温暖的琥珀色,不再像是耻辱的标记,而更像是某种勋章——证明他不仅活了下来,还有余力照亮别人。
当晚的排练,林嘉南打得比任何时候都有活力。陈昊偷偷问张程晰给他吃了什么兴奋剂,张程晰只是神秘地眨眨眼:"秘密。"
睡前,张程晰翻出自己珍藏的周边——几把迷你吉他模型,准备下周带给小满。手机突然震动,是林嘉南发来的照片:小满戴着降噪耳机,在他们乐队的海报前摆出rock手势,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说要当我的头号粉丝,我告诉她这个位置已经有人了。」消息后面跟着一个罕见的微笑表情。
张程晰把照片保存下来,设成了手机壁纸。窗外,一轮满月悬在夜空,像面银色的鼓,静静等待着被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