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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第 18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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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炉温煨字,梅烬续章
一、炭炉温砚
晨霜结在窗棂上时,邱莹莹已经把炭炉生了起来。紫铜炉身被火舌舔得发亮,她蹲在炉边,用铁钳夹起块烧得通红的炭,小心地挪进炉心,火星溅在青砖地上,像撒了把碎星。
“这炭是去年冬天窖藏的青冈炭,”沈爷爷裹着厚棉袍走进来,手里捧着个砂质砚台,“烧起来没烟,还带着点松脂香,最适合温砚。”他把砚台放在炉边的铜架上,砚底很快蒙上层薄汗,原本冻住的墨块边缘,渐渐泛起湿润的光泽。
邱莹莹往砚台里注了点雪水——是昨夜落在梅枝上的新雪,融在青瓷碗里,清凌凌的像块碎玉。她拿起祖父留下的墨锭,墨色沉得发乌,侧面刻着的“守拙”二字被岁月磨得浅淡,却仍能看出笔锋的韧劲。“沈爷爷,这墨要磨多久?”她的手腕轻轻转动,墨锭在雪水里打了个旋,漾开圈极淡的黑。
“得磨到墨汁能照见人影才算好。”沈爷爷坐在炉边的藤椅上,往火里添了截松枝,“你祖父磨墨,总说‘墨是字的骨,磨不细,字就站不稳’。他当年给你祖母写婚书,磨了整整一个时辰,墨汁稠得能挂住笔,写出来的字,在红纸上像嵌了层黑玉,十几年都没褪色。”
邱莹莹的手腕渐渐酸了,墨汁在砚台里晕成深潭,果然能映出她的眉眼——眉梢带着点倦,眼底却亮得很,像落了两星炉火。她蘸了点墨,在废纸上试写,笔锋划过纸面时,墨色浓得发沉,边缘却洇出极细的水纹,像宣纸上结了层薄冰。
“这就对了,”沈爷爷点点头,“雪水寒,炭火暖,磨出的墨才有这‘冷底暖边’的意思,写在年节的红纸上,既压得住喜色,又藏得住温吞,像极了咱们过日子,热热闹闹里总得有点沉下来的东西才扎实。”
二、旧笺补字
日头爬到窗棂中间时,邱莹莹翻出个积了灰的木匣子。里面装着祖父早年的信笺,大多是写给祖母的,纸页脆得像枯叶,有些字迹已经模糊,边角卷着焦痕——据说是当年老宅失火时,祖母从火场里抢出来的。
“这张最要紧。”沈爷爷从匣底抽出张焦边的信笺,上面只剩半行字:“腊梅开了,你窗前的那株……”后面的字被火舌舔掉了,只留下点黑糊糊的印记,像只断了翅的蝶。
邱莹莹摸着焦脆的纸边,指尖被硌得发疼:“能补全吗?”
“试试吧。”沈爷爷找出祖母的日记,翻到同一年的腊月,“你看这里,‘晨起推窗,见他站在梅树下,手里举着支焦梅,说要给我簪发,倒把落雪都抖进了我领子里’。”他指着日记里的插画,祖母画了株歪歪扭扭的梅树,枝头别着支发簪,簪头嵌着点银粉,像落了星子。
邱莹莹蘸了点刚磨的墨,笔尖悬在信笺的焦边上方,迟迟不敢落下。“怕补坏了……”
“补坏了也不怕,”沈爷爷把砚台往她面前推了推,“你祖母当年补这些信笺,总说‘字是死的,心意是活的,哪怕添错了笔,也是咱们想着他们的意思’。”
她深吸口气,笔尖轻落,顺着残留的笔锋续写:“你窗前的那株,被雪压折了枝,我拾了最粗的那段,削成支簪子,梅蕊嵌在簪头,像你笑时颊边的梨涡。”墨色落在焦痕上,竟奇异地融在了一起,新墨的亮黑与旧纸的沉黑交织,像给断翅的蝶续上了半透明的翅。
“妙在这‘像梨涡’,”沈爷爷眯起眼笑,“你祖父最疼你祖母这点,信里十句有八句要提,你这补的,倒像是他自己从火里爬出来接着写的。”
邱莹莹又补了几张,有张只剩个“暖”字的,她添了“炉”字,成了“暖炉”;有张残了“归”字的,她加了“家”字,墨色特意调淡了些,像怕压过原字的力道。补到最后,满桌的信笺像群被缝补好翅膀的蝶,在日光里微微颤动,旧墨与新墨晕在一起,竟分不清哪笔是回忆,哪笔是念想。
三、梅枝拓印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案头,邱莹莹踩着板凳够院墙上的梅枝。雪后的梅枝带着冰碴,花瓣冻得半透明,像浸在水里的粉水晶。她小心地折下段带着花苞的,沈爷爷早已在案上铺好了生宣,旁边摆着罐调好的朱砂——是用陈年的丹砂混了梅汁调的,红得发暗,却透着股草木的腥甜。
“拓的时候轻着点,”沈爷爷握着她的手,将梅枝按在宣纸上,“力道匀了,才能把花瓣的纹路拓出来。”他的掌心粗糙,带着老茧,裹着她的手一起压下去,梅枝的虬劲、花苞的圆钝、甚至冰碴的棱角,都清清楚楚地印在了纸上,像幅立体的剪影。
邱莹莹自己试了几次,有的拓重了,花瓣成了团模糊的红;有的拓轻了,枝桠的风骨没显出来。直到日影西斜,才拓出张满意的——梅枝斜斜穿过纸面,半开的花苞坠着冰粒,朱砂在纸纹里渗开极细的红丝,像花脉里流着的血。
“这就能做年帖的封面了。”沈爷爷拿过张补好的信笺,裁成方正的尺寸,“把这拓片糊上去,再把你补的字抄在里面,送给街坊邻里,比买的春联暖心多了。”
邱莹莹看着拓片上的梅枝,忽然想起祖父信里的话:“梅是活的,字是活的,把它们凑在一起,日子就活了。”她找出支银粉笔,在拓片的空白处画了只小小的炭炉,炉口飘着线热气,正好绕着梅枝打了个结。
四、灯下笔谈
掌灯时分,炭炉的火弱了些,沈爷爷添了块新炭,屋里腾起阵火星。邱莹莹把补好的信笺和拓好的梅帖码在一起,竟攒了厚厚的一摞,在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该写今年的信了。”沈爷爷把盏琉璃灯往她面前挪了挪,灯光透过彩色的灯壁,在信笺上投下斑斓的光斑,“写给谁都行,写点心里的话。”
邱莹莹提笔蘸墨,想了想,在最上面那张梅帖上写下:“致明年的我们”。她写今年冬天的炭炉总烧得很旺,写补信笺时指尖的颤,写拓梅枝时雪落进领口的凉,写磨墨时手腕的酸,最后添了句:“炉边的墨快磨完了,梅枝的花苞却鼓得更满了,想来开春时,砚台里的墨香该混着花香了吧。”
放下笔时,发现润玉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布包,打开是几支新制的墨锭,墨色里掺着细碎的梅屑。“托人从徽州带来的,说加了当年的新梅,磨出来的墨会带点甜。”他把墨锭放在砚台边,指尖蹭过她刚写的字,“明年的信,能留个位置给我吗?”
邱莹莹把信笺往他面前推了推,墨锭在灯光里泛着幽光:“剩下的,都给你写。”
炭炉里的炭发出最后一声爆响,化作堆温吞的灰烬。邱莹莹看着满桌的旧笺新帖,忽然明白,所谓的传承,从不是把旧物锁进匣子,而是让每段时光都能找到续篇——去年的墨痕里住着前年的雪,今年的拓片上连着明年的花,而他们正在写的,是让后来人翻开时,能闻到炭香、墨香、梅香,知道这些日子曾被认真地焐过、磨过、爱过的证据。
夜深时,沈爷爷已经睡了,邱莹莹和润玉还在灯下分信笺。月光从窗格漏进来,落在拓片的梅枝上,像给那抹朱砂镀了层银,而砚台里的墨,还在炭火的余温里,慢慢酿着明天的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