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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现)谢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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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寄昏睡了一天直到隔天深夜才醒,病房里只有萧睿在沙发里睡觉,他闭眼又躺了一会儿,自己扯掉氧气坐起来。
身上的疲乏并没有缓解多少,但因为这种情况已经是常态,谢寄并没有太在意。
他在床头柜上找到自己的手机,一百多条未接电话和无数信息。
丽莎在微信里告知因为联系不上他今天白天的行程已经全部往后挪,紧急文件已经发电子版供他签字……他捡重要的回了几条。
工作信息之外,温妮发信息问他什么时候有空,约他去晨星看看孩子们,小苹果前阵子重症肺炎住了半个月院。
余田生在下午两点十五分发了一条语音,谢寄皱眉点了转文字,余田生说他明天早上回老家,办完事预计四天,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家乡味道他可以带回来。
谢寄只回了温妮等他忙完这周再约她。他把手机息屏放回枕头边,人也重新躺下来。
萧睿是被床上窸窣的动静惊醒,一骨碌坐起来,眨了眨眼才看清床上的状况,昏暗光线里谢寄瞪着天花板出神。
他起身走过去问:“醒了?有没有不舒服?”
谢寄转过视线看萧睿,问他:“我睡了一天?检查结果是不是不太好?”
“你也知道不太好?”萧睿脸色难看,“可能跟上次撞车又提前结束治疗有关。但心肌缺血导致心痛头晕这些症状你应该早就有了,你没有管,这样继续发展下去结果会怎样你想过没有?”
谢寄闭上眼睛沉默不语,萧睿实在是无可奈何,在床沿坐下,自己消化了一下情绪才继续。
“昭风先放一放,周意不行就我来,我帮你顶一阵子。你调养调养过段时间去美国做个复查。我帮你跟汤普生博士约时间。”
“不用麻烦了。”谢寄断然拒绝,“我休息一下就好。你忙你的。”
“休息就能好还要这些医生做什么?!大家有病都自己休息就行了。”萧睿难得对谢寄发火,却还是要压着脾气,“两个选择,要么好好治疗,我不插手你的事,要么大家一起完蛋。”
“对了,”萧睿话锋急转,“听说徐老太太早上也进医院了,不过没什么事,就是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你昨天跟徐姨吵什么能把自己气吐血?她又动手了?”
谢寄张了张嘴,因为睡得太久嗓子干哑,声音都变得陌生:“不是什么新鲜事。”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她恐/同已经到了变态的程度。怎么着,她要你找个女人结婚?温妮还是南星那个沈小姐?”
谢寄诧异地眯了眯眼:“我妈身边的司机换了,寒芳园里还有谁是你的眼线?”
萧睿冷笑:“你猜。”
谢寄摇摇头,闭上眼睛不再言语。他觉得累,疾病造成的疲惫远远比不上心理上的无力。
许久,谢寄昏昏欲睡时,听到萧睿又说:“你妈真正的演技不在屏幕里,而是生活里,演到现在她自己都相信了她跟老头子的爱坚贞不渝举世无双。也就是老头子先走了,不然你妈会疯得比现在还厉害。”
谢寄勉强睁开眼睛,萧睿对他笑笑,神情里少了往日的桀骜刚毅,多了许多无奈嘲讽。
“你妈不能接受,是因为我们的基因里有一半来自同一个人。他不在了,但你和我都在,这会时时刻刻提醒她她的爱情没那么圣洁。”
萧岚山的婚姻和爱情,从来就不是可以被深究和讨论的,而能被外人窥见的也只能是童话的一面。
所以不管徐寒芳真实想法如何,她都必须完美演绎这出童话的女主角。
谢寄对这个只见过几面且没有太多实感的父亲,此时又有了全新的认知。
但就算徐寒芳是爱情童话的受害者,他可以理解她,却没办法同情和原谅,因为她在当年主动做出了选择,而他永远只是她选择下的结果。
谢寄在胡思乱想中再次睡过去,次日上午在护士换药时彻底清醒。
沙发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由萧睿换成了温妮。
他坐起来跟温妮打招呼,温妮收起手机快速走上来,笑着抱怨:“萧睿给我打电话把我吓死了。你怎么回事,最近办了医院包月套餐吗?”
谢寄无奈地笑:“你应该把萧睿拉黑。”
“我是要拉黑他,这种事都不早点联系我。”温妮说着红了眼眶,“说真的,你这次不能再自作主张出院了。萧睿让我来也是为了看着你,怕他不在你自己跑了。”
谢寄很惭愧。上次提前出院确实有些意气在,没想到给萧睿跟温妮留下阴影,于是承诺道:“这次不跑,就当休假。”
温妮好笑又好气:“不知道你们公司的员工知道会怎么想,老板生病当休假,我要是他们都要吓跑了。”
谢寄笑她:“所以你只能自己当老板。”
傍晚时萧睿来换班,谢寄不愿意再麻烦他们,很坚决地把人都赶走了。
连输了两天液,他现在除了还有一点胸闷和乏力,并没有其他不舒服。
趁人都走了,他给丽莎打电话沟通工作上的事,丽莎跟了谢寄快一年,已经很适应他的风格和节奏,四十分钟通话才结束,护士恰好过来敲门提醒休息。
时间不早了,但谢寄还没有睡意,闭目养神时手机再次振动。
余田生已经回到老家,给谢寄发来两张照片,照片是傍晚拍的,光线很暗,勉强看得出一张是余庄河,一张是他们以前住的房子。
谢寄想了想,还是回信息问他这时候回去做什么,余田生过一会儿才回崔永贵死了,他回去处理后事。
原来那个人死了。
那个曾在谢寄十四五岁时借口递水偷偷摸他手的人,那个被他灌了酒在他洗澡时闯进来送毛巾的人,那个余田生后来借口喝醉才淌泪说出来小时候被“照顾”才让他那么恶心同性接触的人,崔永贵,他终于死了。
有一瞬间,谢寄竟觉得“死了”两个字这么让人心情愉悦,简直大松一口气。
但过后他还是收敛了这种想法。
如果说报应不爽,他大概也会有这么一天。
那年手术前谢寄跟萧睿达成过一个协议,只要他活下来,萧睿会保证余田生性命无忧,顺带给让余田生吃尽苦头的人也一点该有的惩罚。
萧睿没有说过他怎么做的,但年初谢寄亲眼见到了,崔永贵失去工作妻离子散,当然他后来中风怪不到任何人。
人死恩怨了,谢寄并不打算假惺惺表达哀思,所以没有回信息,但隔天下午余田生发微信说事情已经处理完。
崔永贵火化后骨灰被送回他老家,但因为没有子嗣又是病死入不了祖坟,就由村民做主在山脚下挖坑埋葬,一切葬礼仪式也都省去。
不管崔永贵这个人过去如何,结局称得上潦草又寂静。
“谢谢。”余田生时隔几个小时,在深夜给谢寄发来两个字。
谢寄还没有睡,对着这两个字发了出了好一会儿神。
他不确定余田生谢的是什么,也许是他背着他给那个人的教训,也许仅仅只是因为他接收他的这些絮叨。
奶奶不在,这个世界上跟余田生的过去尚有关联的就只有谢寄。
“明天回吗?”谢寄还是回了信息,“温妮说合同还没签,画展在十二月,你准备应付了事?”
余师傅:“后天的车票。明天把房子整整,再去看看师母和福利院看看孩子们。”
谢寄不置可否,想起一件事便问他:“奶奶碑上的名字能洗掉吗?还有为什么碑上没有照片?”
手机偏偏安静了好长时间,谢寄都快睡着时余田生才又回复。
“名字洗不掉。照片是因为奶奶以前自己说过不要放,遗照都没照,尊重她老人家的意愿。”
谢寄想不起来奶奶说过这样的话,不过他跟奶奶相处时间短,又隔着这么多年,可能他忘了,也可能这种话奶奶根本不会跟他说。
“别人放照片是留念想,奶奶说那是家人自私强留着不放人走。要没照片谁知道是谁,她早过下辈子去了。”
“我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奶奶这辈子苦吃够了,让她早到下辈子过好日子,我们就别留她了。”
余田生说的是“我们”,谢寄不以为然,问他:“没照片就留不下吗?”
但他很快撤回了这条信息。
他同样不喜欢照片,不喜欢留下关于他的一切。也许某种程度上他跟奶奶确实是一家人。
谢寄忽略这些想法,强迫自己入睡,但无论他怎么暗示,睡意却像狡猾的泥鳅捕捉不到。
没有睡意,又无事可做,谢寄重新拿起手机,问余田生:“回去看到余青青了吗?”
那个跟谢寄一样,也是别人口中古里古怪的女孩子,那个总是问他会不会死却一直陪着他的女孩子,大概是因为年初回去没看到,他今年想起她的次数尤其多。
谢寄等待回复,但余田生好像故意拿乔,又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信息。
“她不在了,已经几年了。
谢寄眨了眨眼睛,再看屏幕上依然是这几个字。
他已经过了问余田生“不在了是什么意思”的年纪,但年初他确实这么希望过,希望余青青像他一样已经离开村里,投奔未知的但至少自以为美好的未来。
“因为什么?”谢寄索性坐起来发信息,手指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
余青青只比他小几岁,瘦瘦小小古古怪怪,从不拿正眼看人,好像也从没有谁正常地关注过她。
谢寄算是例外。
余田生突然打过来语音通话,谢寄下意识挂断了,回过去几个字:“不方便,信息说。”
余师傅:“你出国那年冬天,她发癫痫掉河里淹死的。还是她以前掉下去的那个地方,村里老人都说是她从水鬼窝子逃出来又被收回去了。”
“她外婆在她走的隔年也走了,家里线路老化漏电,余青青她妈一直没露面,都是村里一起出钱安葬的。”
谢寄没再回复。但这些信息他看了几遍,始终没有真实感。
内心里他一直以为余青青跟余家庄余庄河一样,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就算他离开了她也会一直在那里只要他回去就能再见着的一种存在。
是谢寄长到二十八岁,经历过离别和生死后,依然会留恋的童年。
然而她消失了,他一无所知。
谢寄觉得难过,跟他偶尔想起奶奶却记不起她的脸一样难过。
感觉就像一场扑面而来的大雨,让他无法睁开眼睛直视,刺骨冰冷早已经从头顶蔓到指尖,犹如平地溺水。
谢寄闭上眼睛,把手抚上心口,那里跳动得很不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