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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警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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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晨七点,应祐站在镜子前调整领带。
伦敦项目的消息今天就会正式公布,按理说他应该兴奋不已,但胸口却压着一块无形的石头。
手机屏幕亮起,是纪然发来的消息:
「公寓水管爆了!客厅变成游泳池维修说要三天」
紧接着是一张照片,纪然的客厅地板上确实积了一层水,拖鞋像小船一样漂浮在上面。
应祐几乎能听到纪然说这话时的语气。
——夸张中带着点孩子气的委屈。
「有地方住吗?」应祐回复。
「打算去同事家挤挤」
应祐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然后快速输入:「来我家吧,客房空着。」
发完这条消息,应祐放下手机,继续整理领带,却发现自己打歪了三次。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拆开领带重新开始。
「真的可以吗?」纪然回复,后面跟着一个惊讶的表情符号。
「当然。晚上我去接你。」
「不用接!告诉我地址就行,我下班直接过去。谢谢你应祐!」
应祐把地址发过去,又补充了一句:「钥匙放在门卫那里,你到了直接拿。我今晚可能要加班。」
发完这条,应祐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又加了一个微笑表情。
他平时几乎不用表情符号,但和纪然聊天时,总觉得冷冰冰的文字需要加点什么。
一整天,伦敦项目的消息在公司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作为最年轻的项目负责人,应祐收到了无数祝贺和嫉妒参半的目光。
周总在会议上拍着他的肩膀说“前途无量,”但眼神里却带着某种警告。
——应祐太熟悉那种眼神了,它通常出现在周总对某件事不满意但又不好直说的时候。
会议结束后,周总果然叫住了应祐:“来我办公室喝一杯,庆祝一下。”
周总的办公室比其他人宽敞许多,落地窗俯瞰整个江城金融区。
他从酒柜里取出两个玻璃杯,倒上威士忌,递给应祐一杯。
“伦敦是个好地方。”周总啜了一口酒,“六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应祐点点头,等待下文。
周总从不只是为了闲聊而叫人过来。
“公司很看重你,应祐。”周总转动着酒杯,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副总裁的位置已经为你留好了。但...”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有些事需要提前说明白。”
应祐的手指在杯壁上收紧:“什么事?”
“形象问题。”周总的目光变得锐利,“国际项目,代表的是整个公司的面貌,生活作风要...符合公司形象,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一直很注重职业形象。”应祐谨慎地回答。
“当然,当然。”周总微笑着,但眼神冰冷,“只是提醒一下,毕竟,年轻人容易...感情用事。”
离开周总办公室,应祐直接去了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他早该料到会有这一天。
——公司不可能不注意他和纪然的频繁接触。
只是没想到警告会来得这么直接,这么及时。
下班时间到了,但应祐没有立即离开。
他在办公室多待了两小时,处理一些本可以明天再做的工作。
部分是为了表现,部分是因为...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即将住进自己家的纪然。
八点半,应祐终于回到家。
电梯门一打开,他就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气——蒜香、黄油和某种香草的混合。
他的公寓门缝下透出温暖的灯光。
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应祐愣在门口。
他的厨房里,纪然正围着一条可笑的卡通围裙(应祐不记得自己买过这个),手忙脚乱地搅拌着锅里的什么。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份餐具,还有一瓶打开的红酒。
“你回来啦!”纪然转头,脸上沾着一点酱汁,“再等五分钟就能吃了!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但好像搞得有点乱...”
确实有点乱。
应祐向来井井有条的厨房此刻像是经历了一场小型爆炸。
——台面上散落着各种食材的残骸,砧板上堆着切得歪歪扭扭的蔬菜,水池里泡着用过的锅碗瓢盆。
但不知为何,这种杂乱并不让应祐感到烦躁。
相反,一种奇异的温暖从胸口扩散开来。
“你在做什么?”应祐放下公文包,脱下西装外套。
“意大利面!我妈妈的秘方。”纪然骄傲地宣布,然后突然皱眉,“虽然可能不太像...酱汁有点太稠了。”
应祐走到纪然身边,看向锅里。
确实,那团酱汁看起来更像胶水而不是意大利面酱,但香气却出奇地诱人。
“闻起来很棒。”应祐真诚地说。
纪然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我很少下厨,平时都是外卖解决。”他关掉火,开始把面条盛到盘子里,“客房很舒服,我已经把行李放好了,对了,你的咖啡机太高级了,我研究了半天才弄明白怎么用...”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应祐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
纪然的存在像一阵清新的风,吹散了他一整天的阴霾。
晚餐出乎意料地美味。
酱汁虽然卖相不佳,但味道浓郁,配上煮得恰到好处的面条和纪然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新鲜罗勒叶,竟有种家的感觉。
红酒也很配,虽然只是超市买的普通款。
“今天公司怎么样?”纪然问,用面包蘸着盘子里剩余的酱汁,“伦敦项目宣布了?”
应祐点点头:“嗯,下个月出发,为期六个月。”
“太棒了!”纪然真诚地祝贺,但应祐注意到他握着叉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一切顺利,十月底。”
“那时候江城最美了,满城桂花香。”纪然微笑着说,但眼睛里的光芒暗淡了一些。
饭后,应祐主动提出洗碗。
纪然抗议了一下,但应祐坚持:“你做饭,我洗碗。公平。”
“好吧,但下次换过来。”纪然解下围裙,“我去冲个澡。”
当水声从浴室传来时,应祐开始收拾厨房。
他发现自己并不介意这种家务活,反而有种奇怪的满足感。
也许是因为知道这些碗盘是为他和纪然的晚餐服务的,每一件都承载着共同的记忆。
洗到一半,应祐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微笑。他摇摇头,继续擦盘子。
浴室门开了,纪然穿着宽松的T恤和睡裤走出来,头发湿漉漉的,散发着应祐的洗发水味道。
——这种感觉奇妙得令人心跳加速。
“我洗好了。”纪然说,用毛巾擦着头发,“你的浴室好大啊,那个浴缸看起来超舒服。”
“随时可以用。”应祐放好最后一个盘子,“我很少泡澡。”
“浪费!”纪然夸张地摇头,“下次我教你正确的泡澡方式。音乐、蜡烛、浴盐...全套服务。”
想象纪然泡在自己浴缸里的画面让应祐的耳根发热。
他急忙转身去倒垃圾,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晚上,他们坐在沙发上看了一部电影。
应祐不记得剧情是什么,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纪然身上。
——他蜷缩在沙发另一端,时不时因为剧情发出小小的惊呼或笑声,偶尔转头问应祐“这个人是不是之前那个凶手?”尽管电影根本不是悬疑片。
电影结束,两人互道晚安。
纪然睡客房,应祐回到主卧。
躺在床上,应祐发现自己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这间公寓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隔着两扇门,纪然的呼吸,纪然的体温,纪然的梦境。
这种意识既令人安心又令人辗转反侧。
第二天早上,应祐比平时醒得早。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开始准备早餐。
——煎蛋、培根、烤面包,还有咖啡。
这对他来说几乎是种仪式,独居多年养成的习惯。
但今天,他做了两人份。
正当应祐专注地翻动煎蛋时,一双手突然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腰。
他僵住了,锅铲悬在半空。
“好香...”纪然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脸颊贴在应祐的背上,“你起得好早。”
应祐能感觉到纪然的心跳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稳定而温暖。
他慢慢转过身,纪然抬头看他,眼睛因为睡意而微微眯起,头发乱糟糟的,嘴角还带着一点枕头印。
这一刻如此自然,就像雨落向大地,就像花瓣飘向泥土。
应祐低头吻了纪然,一个轻柔的、试探性的吻。
纪然立刻回应,双手攀上应祐的肩膀,将他拉近。
煎蛋在锅里发出抗议的滋滋声,但谁都没有理会。
最终是培根烧焦的气味让他们分开。
应祐急忙关火,而纪然咯咯笑着,用手指梳理自己乱蓬蓬的头发。
“我们...应该谈谈。”应祐说,心跳仍然不稳。
“吃完早饭再说。”纪然拿起一片烤面包咬了一口,“哇,你煎蛋技术一流。”
早餐在一种奇妙的氛围中进行。
他们谈论天气、新闻、电影,却刻意避开刚才那个吻,以及它带来的一切改变和可能性。
直到应祐看了看表,说该准备上班了。
在应祐的卧室里,纪然坐在床边看着他打领带。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色的线。
“昨晚我睡得特别好。”纪然突然说,“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安心了。”
应祐系领带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他想说“我也是。”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父亲知道你来我这里住吗?”
纪然的表情黯淡了一瞬:“我们...不怎么联系,自从妈妈去世后,他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站起来,走到应祐面前,轻轻整理他已经很完美的领带,“为什么问这个?”
“只是好奇。”应祐握住纪然的手,“关于早上...”
“不需要解释。”纪然微笑,“除非你想。”
应祐深吸一口气:“我想,我只是...不确定现在是不是好时机,伦敦项目,工作...”
“我明白。”纪然点头,但眼神闪烁,“六个月不算长,我们可以...看看情况?”
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让应祐既松了一口气又隐隐失望。
他低头吻了吻纪然的额头:“谢谢你的理解。”
接下来的三天,他们像合租的室友,又像新婚的伴侣,小心翼翼地探索着彼此的界限和习惯。
应祐发现纪然喜欢在洗澡时唱歌,而且总是忘记把毛巾挂回原位,纪然则嘲笑应祐把冰箱里的食物按颜色和大小排列的强迫症行为。
但在这表面的和谐下,有一种微妙的紧张感。
他们共享早餐和晚餐,偶尔在沙发上依偎着看电影,但那个吻之后,再没有进一步的亲密接触。
就像两人都在等待什么,却又不敢先开口。
第四天晚上,纪然的公寓修好了。
他们坐在餐桌前,面前是应祐叫的外卖。
——这几天尝试做饭后,两人都承认外卖更安全。
“明天我就搬回去了。”纪然戳着一块西兰花说。
“嗯。”应祐点头,“水管都修好了?”
“嗯。全部换新的了。”
沉默再次降临。
应祐看着纪然垂下的睫毛,想起那天早上他吻自己时眼中的光芒。
一种强烈的冲动让他开口:“你可以...再多住几天。”
纪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很快又摇摇头:“不了,我那边已经收拾好了,而且...”他停顿了一下,“你需要空间思考。伦敦的事,工作的事。”
应祐想说他不需思考,想说伦敦不重要,工作不重要,但周总警告的眼神浮现在脑海中,那些关于“形象”和“前途”的暗示像枷锁一样沉重。
“周末有空吗?”应祐最终问道,“我们可以去江边那家餐厅。”
“好啊。”纪然微笑,但笑意未达眼底。
当晚,纪然早早道了晚安,说明天要早起搬家。
应祐独自在阳台上站了很久,看着江城的夜景,思考着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又愿意为之放弃什么。
第二天早上,应祐醒来时,纪然已经离开了。
客房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床单被罩都拆下来洗好叠放在床头。
餐桌上留着一张纸条:
「谢谢你的收留。咖啡煮好了在保温壶里,周末见。——纪然」
纸条旁边放着那件可笑的卡通围裙,已经洗干净叠好。
应祐拿起围裙,布料上还残留着一点纪然的气息。
他突然意识到,这短短四天的同居生活,已经让他的公寓变得不一样了。
——这里不再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而是一个曾经有过欢笑、有过烟火气、有过...家的感觉的地方。
而现在,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应祐机械地倒了一杯咖啡,走到窗前。阳光依旧明媚,城市依旧繁忙,但他的心却像缺了一块。
伦敦项目的文件堆在书桌上,副总裁的职位在向他招手,这一切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
但现在,他第一次问自己:这一切值得吗?
值得用那个吻,用那个早晨的阳光,用纪然眼中的光芒来交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