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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中断的协奏 ...

  •   领奖台的灯光比周沉想象中更刺眼。
      他站在音乐厅中央,手里握着那座沉甸甸的"最佳原创作曲"奖杯。《边界》的旋律还在场馆里回荡——这首他和林野共同创作的曲子刚刚引发了长达三分钟的掌声。
      "请问合作者林野先生在哪里?"主持人环顾四周,"组委会准备了双人奖杯。"
      周沉的右手在身侧轻微抽搐。三小时前医院消毒水的气味还黏在他的鼻腔里,基因检测报告上的"Huntington's Disease(亨廷顿舞蹈症)"字样像烙铁般印在视网膜上。
      "他...有事。"周沉对着话筒说,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台下掌声再次响起时,他看见林野站在最后一排的阴影里,黑色皮衣敞着,手里攥着本该属于他的那半座奖杯。
      庆功宴上的香槟塔折射着破碎的光。
      周沉靠在角落,数着酒杯里上升的气泡。药物让他的味觉变得迟钝,香槟喝起来像掺了酒精的苏打水。
      "周老师!"唱片公司总监挤过来,香水味熏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边界》的版权我们想买断,这个数..."
      他瞥了眼对方比划的数字,足够支付两年的实验性治疗费用。如果那家瑞士医疗机构没把他列入拒绝名单的话。
      "我需要和合作者商量。"他推开酒杯,突然看见林野被一群乐评人围着,有个女孩正踮脚往他耳边别一朵红玫瑰。
      玫瑰。周沉想起医院窗台上那盆枯萎的月季,护士说那是父亲临终前唯一能辨认的植物。
      "周先生?"总监还在追问。
      "抱歉。"他转身走向洗手间,奖杯"咣当"撞在门框上。
      镜子里的人陌生得可怕。
      周沉用冷水拍打脸颊,却抹不散眼底的血丝。洗手间隔间突然传来撞击声,接着是熟悉的嗓音——
      "...我说了不去!他妈的听不懂人话?"
      林野。听起来醉得厉害。
      周沉下意识后退,后背撞上自动感应的纸巾机,哗啦啦吐出一截雪白。隔间门猛地打开,林野踉跄着出来,左耳的玫瑰不知何时变成了淤血般的深红。
      他们隔着满地的纸巾对视。
      "恭喜啊。"林野踢开脚边的纸团,"现在你终于能摆脱地下摇滚乐手的脏名声了。"
      周沉握紧奖杯底座,金属棱角陷入掌心:"我不知道他们会单独颁奖。"
      "撒谎。"林野一把揪住他的领带,威士忌的气息喷在他脸上,"你从确诊那天就在计划怎么甩开我。"
      领带收紧的窒息感让周沉眼前发黑。他看见林野睫毛上沾着亮片,可能是哪个女孩蹭上去的。
      "放开。"
      "凭什么?"林野反而拽得更紧,"就因为你他妈要当悲情男主角?"
      周沉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林野愣住,手上力道一松。
      "你知道这病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吗?"周沉轻声说,"我父亲死的时候,连吞咽都需要护士帮忙。但最可怕的不是这个——"他举起颤抖的右手,"是他清醒地看着自己弹错《月光》,却连摔琴的力气都没有。"
      林野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所以是的,"周沉解开被扯歪的领带,"我在甩开你。现在满意了吗?"
      领带落地时,林野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按在墙上。周沉以为要挨揍,却感觉一个冰凉的东西套上自己手腕——是林野的皮质手链,带着体温和汗渍。
      "戴着。"林野声音沙哑,"等你想通了..."
      "不会有那天。"周沉摘下手链放回他手心,"别再找我了。"
      他走出洗手间时,听见玻璃砸碎的声音。可能是奖杯,也可能是镜子。
      凌晨三点,周沉在公寓楼下看见了林野的摩托车。
      对方靠在车边抽烟,脚下已经积了一小堆烟头。周沉径直走过,却被拽住胳膊。
      "上车。"林野把头盔塞给他,"带你去个地方。"
      "我说过..."
      "就今晚。"林野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吓人,"之后我滚去欧洲巡演,你爱死哪儿死哪儿。"
      头盔里有林野常用的薄荷洗发水味道。周沉沉默地跨上车,双手虚扶在对方腰侧。摩托车冲出去时,他不得不搂紧那个温度过高的身体。
      他们穿过大半个城市,最终停在海堤上。涨潮的浪声里,林野从后备箱拿出两罐啤酒和一把吉他。
      "《边界》的最终版。"他拨动琴弦,"你还没听过。"
      前奏比录音室版本更暴烈,林野的指甲在扫弦时崩裂,血珠溅在琴箱上。唱到"你筑起城墙时,我在门外刻下音符"那句时,他突然把吉他塞给周沉。
      "该你了。"
      周沉摇头:"我手..."
      "弹。"林野抓住他颤抖的手指按在琴弦上,"就这一次。"
      疼痛从指尖窜上脊椎。周沉弹错了三个和弦,但林野跟着他的错误旋律继续唱了下去。当最后一句"边界的另一边,是你不敢要的自由"结束时,海平面已经泛起灰白。
      林野突然吻了他。
      这个吻带着血和啤酒的苦味,莽撞得像场搏斗。周沉尝到自己牙龈渗出的铁锈味——不知何时咬破了口腔内壁。分开时,林野的嘴唇被染得鲜红。
      "再见,周沉。"他跨上摩托车,"下次见面..."
      引擎声吞没了后半句。周沉站在咸涩的海风里,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晨雾中。左手无意识地摸着右腕——那里还残留着手链的压痕。
      回到公寓,周沉发现茶几上放着林野落下的烟盒。里面没有烟,只有一张被揉皱的纸条:
      【瑞士苏黎世大学医院基因治疗科临床实验预约号:HD-2049】
      日期是三天前。
      周沉打开电视,早间新闻正在播放音乐快讯:"...锈钉乐队主唱林野宣布即日起赴欧巡演,据悉已与德国唱片公司签约..."
      屏幕上的林野戴着那三个耳钉,面对镜头笑出一颗尖牙。只有周沉看出他眼底的暴风雪。
      药瓶从指间滑落,白色药片撒了一地。周沉跪在地板上,突然想起《边界》里被林野强行保留的那个不和谐音——当时他坚持要修正,林野却说:"错误才是活着的证据。"
      现在他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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