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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门槛上的水渍 ...

  •   那一下手指的弯曲,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更像是耗尽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一种支持的意志。抓住扶手后,我停在那里,喘息着,虽然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心脏在空荡的胸腔里笨重地撞着,不是因为 exertion,而是因为这微小的反抗本身。锈住的铰链开始发出无声的尖叫。手掌下,木头的粗糙纹理变得异常清晰,每一个微小凸起都硌着皮肤,传递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坚实感。在这被湿软包裹的世界里,这点坚硬几乎算是一种冒犯。手臂的肌肉纤维在皮下微弱地颤抖,诉说着久未使用的酸软和拒绝。它们更习惯于悬垂,习惯于重量,而不是主动发起什么。我需要站起来。这个指令在大脑里形成,模糊,遥远,像隔着浓雾看信号灯。执行起来却困难重重。脊椎仿佛一截一截都生了锈,粘合在一起,拒绝执行“直立”这个复杂的指令。臀部和大腿紧紧吸附在潮湿的天鹅绒椅面上,像是被某种无名的力量焊住了。重量。全身的重量感变得异常清晰,从头到脚,每一寸都在向下坠,沉甸甸地抗拒着地心引力之外的任何方向。我闭上眼睛,又睁开。灰色的光线下,房间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它们也在缓慢地下沉,并不飞舞。深吸气,再吸一次,试图将一点点稀薄的力气压进四肢百骸。肺部的扩张带来轻微的刺痛。

      开始。我用手臂的力量,慢慢地、颤抖地,试图将上半身拉离椅背。脊椎发出极轻微的、像是干柴折断的噼啪声,一阵酸麻从尾椎骨窜上来。肩膀僵硬得发痛。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每一毫米的移动都需要意志力去驱动那具怠惰的躯终于,上半身脱离了椅背,前倾,重量压在了那只抓住扶手的手臂上。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无法支撑。头晕目眩了一瞬,房间里的阴影似乎扭曲了一下。胃里隐隐有些不适。这种姿势的改变,对这个空间而言,似乎都是一种惊扰。

      停顿。再次积蓄力量。或者只是适应这新的、更不稳定的平衡。

      现在,是腿。命令它们移动。支撑起身体。它们像两根灌满了铅的柱子,沉在地板上,毫无回应。我几乎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缓慢、粘稠流动的阻力。试着集中意念,在那条右腿上。

      动。拜托。动一下。一个无声的、近乎哀求的命令。

      然后,像接收到一个延迟了很久的信号,右腿的肌肉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鞋底与潮湿的地板之间产生了一点微弱的摩擦声。接着,左腿也艰难地、蹭着地面,挪就是这一点挪动,打破了某种平衡。重心前移,手臂终于无法再支撑全部的重量——

      我站起来了。

      与其说是“站起”,不如说是从一个塌陷的姿态,被勉强推到了一个稍微不那么塌陷的姿态。膝盖发软,打着颤,迫切地想要再次弯折,屈服于重力。我不得不立刻用双手都撑住窗台,才避免直接跪倒或跌回椅子上。窗台的石头冰冷刺骨,瞬间吸走了手掌上最后一点微弱全身的重量压在脚掌上,感觉地板在那之下确实地、柔软地凹陷了下去。眩晕感更强烈了。血液似乎因为姿势的改变而涌向不该去的地方,耳朵里响起一阵轻微的嗡鸣。我大口喘着气,好像刚刚爬了一座高山,而实际上,我只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荒谬感一闪而过,随即被纯粹的生理不适淹没。站定了。也许过了几秒,也许过了几分钟。只是站着,适应着这陌生的垂直视角。窗外的雨幕似乎没有任何变化。角落里的守秘人,沙沙声停顿了一瞬,羽毛笔悬停在空中,似乎对我这突然的动作表示了一丝无声的惊诧,但很快,那书写声又继续了下去,仿佛这只是背景噪音里一个无足轻重的波动。好了。站起来了。然后呢?目标:离开这扇窗户。门。在房间的另一头。看起来无比遥远。中间隔着大片空旷的、泛着水光的地板。

      迈出第一步。左腿。抬起来。感觉像是要撬动一块深埋在地里的巨石。肌肉紧绷,酸痛,髋关节发出抗议的涩响。脚掌脱离地面时,感觉像是撕开了某种粘稠的联结。靴子底部一定沾满了潮湿的污渍。

      移动。向前。放下。脚落在地板上时,发出一声轻微的、湿漉漉的响声。重心不稳地摇晃了一下,赶紧用手扶住窗台。冰冷的石沿硌得掌骨生疼。

      就这样。再来。右腿。更艰难了。身体抗拒着这种重复的、耗费能量的指令。每一次抬脚,都感觉空气变得像水一样有阻力。呼吸变得更加粗重,在寂静的房间一步。两步。三步。离窗户远了,离门近了。房间里的空气似乎有些不同。更冷?还是更停滞?阴影在眼角余光里蠕动,但当我转过头去看时,它们又凝固成普通的家具轮廓。也许是光线欺骗。也许不是。

      地板上的水渍似乎有了某种 pattern,像某种无法解读的潮湿密码。避开它们?还是踩过去?思考这件事本身就令人疲惫。我选择直接踩过去,冰冷的湿气立刻透过薄薄的靴底渗入,脚心感到一阵寒走到房间中间时,一阵突如其来的虚弱感攫住了我。膝盖一软,差点向前扑倒。赶紧伸手想扶住什么,但旁边只有空气。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心脏狂跳,撞得胸口发闷。冷汗从额角渗出来,是冰凉的。停下来。喘息。头晕。还要继续吗?回去似乎和前进一样困难。那把椅子在身后,看起来居然有了一丝诡异的、诱惑般的吸引力。至少坐下不需要耗费这样可怕的力气。但就在这时,那来自秘语森林的低语,又钻了进来。 “……靠近了……” 声音比之前在窗边时似乎清晰了一点点,带着一种冰冷的、催促的意味。 “……门……打开……” 又一串混乱的杂音。 “……或者……永远……”

      烦躁感再次升起,像一小簇冰冷的火苗,烧掉了那一点点想退回的犹豫。不能回去。不能停在这里。

      我强迫自己抬起像是灌了铅的腿,继续向前挪动。

      终于,门就在眼前了。古老厚重的木头,油漆剥落,露出底下深色的木纹。门把手上挂着一点潮湿的锈迹。门槛那里,积着一圈颜色更深的水渍,像一道微型的护城河,守卫着内与外的界限。

      我伸出手,颤抖的、冰冷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门把手。

      它的表面,倒映出我扭曲模糊的面孔,看不真切。意。里异常清晰。的热气。动了或许一厘米。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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