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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一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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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单危机顺利解决,工作室的运营重回正轨,甚至因为这个小插曲,对方公司对我们刮目相看,表示后续有类似活动会优先考虑我们。琪姐很高兴,工作室的氛围也轻松了不少。
可我心里却像是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对苏辰的感激是真实的,没有他的帮助,这次打击对初创期的工作室可能是致命的。但这份感激里,又掺杂着难以言说的别扭和自卑。
我终究还是依靠了他。在我选择的、自以为可以独立的领域,依然需要借助他的力量和人情才能站稳。这让我感觉自己像个无法独立行走的孩子,而他则是那个随时可以伸出援手,却也随时可能抽身离去的大家长。
晚上,我特意做了几道他喜欢吃的菜,还烤了一个低糖的芝士蛋糕,算作正式的感谢。
吃饭的时候,我郑重地再次道谢:“哥,这次真的多亏了你。”
苏辰切蛋糕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了我一下,语气平淡:“不是说过了吗,举手之劳。你的实力摆在那里,他们回头是明智的。”
他再次肯定了我的能力,这让我心里好受了一点,但那种依附感依旧存在。
“那个人情……会不会让你很为难?”我忍不住问。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属于他那个圈子的从容和笃定:“没什么为难的,互惠互利而已。以后说不定还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我们之间的差距。他的世界,是庞大的人情网络和资源互换,而我的世界,还停留在做好每一个甜品,服务好每一位顾客的层面。
这种认知让我感到无力。我似乎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真正与他并肩。
“怎么了?”他似乎察觉到我的沉默,问道。
我摇摇头,低下头小口吃着蛋糕,浓郁的芝士味在口中化开,却带着一丝苦涩。
“林瑞,”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叫我,声音低沉,“我们是一家人。”
我握着叉子的手猛地一紧。一家人……多么温暖的词。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在这个背景下,却像是一种划定界限的宣告。因为是一家人,所以帮忙是应该的,所以不必言谢,所以……可以没有爱情,仅仅依靠责任和习惯维系。
“嗯。”我低低地应了一声,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一家人。如果只是家人,那我那些汹涌的、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恋,又该置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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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一家人”这个词被苏辰说出来之后,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一种看似更亲密,实则将我的感情推得更远的阶段。
他会更自然地关心我的工作,像家人一样给出建议;会在天气突变时发信息提醒我加衣;甚至会在我偶尔抱怨工作室附近午餐难吃时,顺手帮我订好他公司附近评价不错的餐厅外卖。
他做得无可挑剔,像一个完美的、体贴的伴侣。可我却觉得,我们之间那堵名为“客气”的墙倒塌后,立起来的是一堵更高、更厚的,名为“亲情”的墙。他将我牢牢地划归在“家人”的领地,杜绝了我任何关于“爱情”的妄想。
我越来越沉默。在他面前,我努力扮演着一个懂事、感恩的“家人”,接受他所有的好,却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超出界限的依恋。
内心的挣扎和压抑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我开始害怕回家,害怕面对他那种无微不至却又界限分明的关怀。
这天晚上,我因为调整一个新配方,在工作室待到很晚。回到家时,已经快十一点。客厅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苏辰靠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眼镜还架在鼻梁上,手边摊着一份文件。
我放轻脚步,准备直接回卧室。
经过沙发时,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吓了一跳,低头看去。他并没有醒,似乎是睡梦中的无意识动作。他的手掌温热干燥,力道不小,牢牢地箍着我的手腕。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试图轻轻挣脱,他却抓得更紧,眉头微蹙,含糊地呓语了一声,听不真切。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平日里那种疏离感和精英气质在睡梦中消散殆尽,显得毫无防备,甚至有些脆弱。
他就这样抓着我的手,仿佛我是他溺水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这一刻的靠近,没有言语,没有清醒时的理智划分,只有皮肤相贴的温热和他平稳的呼吸声。我僵在原地,贪恋这片刻的、偷来的亲密,心里酸软得一塌糊涂。
明早他醒来,大概什么都不记得,依旧会是那个温和却疏离的“家人”。
可是现在,此刻,他需要我。哪怕只是在无意识的梦里。
我缓缓蹲下身,任由他抓着我的手,借着昏暗的灯光,近乎贪婪地凝视着他的睡颜。手指小心翼翼地、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回握住他的一根手指。
就让我偷一会儿吧。偷这片刻的靠近,偷这虚假的温情,支撑我在那冰冷的“家人”定位里,继续走下去。
我不知道这样蹲了多久,直到腿脚发麻,他才在睡梦中松开了手。
我几乎是踉跄着站起身,逃回了卧室。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那颗在绝望中挣扎的心,因为这一点点越界的触碰,再次可悲地燃起微弱的火苗。
苏辰,我到底该怎么办?
————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比平时晚了些。走出卧室时,苏辰已经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我昨天烤好的可颂,他正看着平板电脑上的新闻,手边放着一杯咖啡。
一切如常,仿佛昨晚那短暂的失控从未发生。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自然地落在我身上,随口道:“早。今天起晚了?”
他的眼神清明,带着惯常的平静,没有任何异样。果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心里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低声应道:“嗯,昨晚睡得有点晚。”
我走到厨房,给自己倒牛奶,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触感,提醒着我昨晚那偷来的片刻温存。
“工作室最近很忙?”他放下平板,拿起可颂咬了一口,状似无意地问道。
“还好,在试新配方。”我端着牛奶杯,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低头小口喝着。
我们之间恢复了往常早餐时的沉默。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昨晚他无意识的紧握,像一颗投入我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我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坦然地接受他“家人”式的关怀,也无法再心安理得地扮演那个懂事的角色。
那些被压抑的、汹涌的情感,在找到了一个细小的突破口后,正蠢蠢欲动地想要挣脱束缚。
“今天下班……”苏辰忽然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大概会准时回来。你想出去吃,还是在家?”
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他看着我,眼神平和,像是在进行最普通的日常询问。
如果是以前,我大概会说“都可以”或者“在家吃吧,简单点”。但此刻,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我,想要试探,想要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平静”。
我放下牛奶杯,直视着他,语气尽量保持自然,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哥,你还记得我们高中补课的时候吗?”
苏辰拿着可颂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提起那么久远的事情。他沉吟了一下,点点头:“记得。怎么了?”
“那时候,我每次下课都给你点心,说是做多了。”我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玻璃杯壁,“其实……不是做多了。”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苏辰的目光定在我脸上,深邃的眼眸里情绪难辨。他没有立刻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审视。
我的心跳如擂鼓,几乎要跳出胸腔。我说出来了,虽然只是隐晦地提了一下,但这几乎是在暗示我当年那些笨拙的、藏在点心背后的心意。
他会怎么回应?是会装作听不懂,还是会……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我听到他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打破了紧绷的气氛。
“嗯,我知道。”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你妈妈后来跟我提过,说你那段时间对烘焙特别感兴趣,总是缠着她学,做了很多练习品,家里都吃不完。”
他拿起餐巾擦了擦手,动作优雅从容,抬眼看向我,眼神恢复了之前的温和,甚至带着点长辈看待晚辈般的了然:“那时候,我可解决了不少‘库存’。”
轰——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麻木。
我知道。
你妈妈提过。
练习品。
解决库存。
原来……他早就知道。他不是不懂,他只是……不在意。甚至可能还在心里觉得,当年那个笨拙地试图用点心表达好感的我,有点可笑。
所有的勇气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我像个精心准备了许久,却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演错了角色的小丑,狼狈不堪。
我猛地低下头,生怕他看见我瞬间泛红的眼圈和脸上无法掩饰的难堪。
“是……是啊。”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那时候……不懂事,做的也不好吃。”
“没有,很好吃。”他温和地补充道,像是为了照顾我的情绪。
但这句安慰,此刻听来更像是一种怜悯。
我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我、我吃饱了,先去换衣服了。”我几乎是逃离了餐厅,冲回卧室,砰地关上了门。
背靠着门板,我大口喘着气,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原来,我视若珍宝的青春记忆,于他而言,只是一段“帮忙解决库存”的插曲。我那些小心翼翼的暗恋,他早已洞悉,却从未放在心上。
苏辰,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知道我的心意,知道我的挣扎,你却依旧能如此平静地、残忍地,把我定位在“家人”的位置上。
这一刻,我心里的那点微弱火苗,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寒冷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