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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困在回忆里的囚徒 ...

  •   回到北京的沈倦,试图重新投入工作。他依然是那个能力出众、决策精准的沈总监。会议桌上,他逻辑清晰,言辞犀利;谈判席间,他不动声色,掌控全局。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台高效运转的机器,用无穷无尽的工作填满每一分钟,试图麻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碎裂,就无法复原。

      他开始害怕夜晚,害怕寂静。公寓的落地窗映照着城市的璀璨灯火,却照不亮他内心的深渊。他常常在深夜惊醒,冷汗涔涔,胸口那个树脂吊坠冰冷地贴着他的皮肤,提醒着他失去的一切。

      幻觉并未因离开寺庙而消失,反而变本加厉。

      他会在批阅文件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穿着校服的身影安静地站在办公室角落,等他猛地抬头,那里却空无一物。
      他会在应酬的酒桌上,听到耳边响起一声极轻微的、带着犹豫的“沈倦”,像极了当年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叫他名字时的声音,让他瞬间失态,打翻酒杯。
      他甚至会在开车等红灯时,看到人行道上一个相似的背影,心脏骤然紧缩,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下车去确认。

      他知道这是他的大脑在惩罚他。用这些虚幻的影子,反复凌迟他的神经。

      他不再去常去的餐厅,因为那些地方可能会勾起不必要的回忆。他回避任何可能与“过去”产生关联的事物。他开始失眠,依赖酒精和安眠药才能获得几个小时的浅眠。但梦魇如影随形。梦里,他总是站在那条十年前分别的河边,看着她转身离开,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追,双脚却像陷在泥沼里。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远,消失在浓雾里,或者,更残忍的,是梦见她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望着窗外的大雪,孤独地停止呼吸……

      他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气质变得比以前更加冷硬和阴郁。下属们私下议论,沈总监比以前更难以接近了,仿佛周身都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冰。

      一次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对方团队中有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华裔女孩,声音清甜,带着一点怯生生的感觉。在讨论的间隙,那女孩小声纠正了同事的一个数据错误,语气和措辞,像极了当年江应怜偶尔鼓起勇气发表见解时的样子。

      就那么一瞬间。
      沈倦整个人僵住了。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女孩模糊的头像,瞳孔剧烈收缩。胸腔里翻涌起一股强烈的、混杂着痛楚和暴戾的情绪。他猛地打断会议,用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近乎失态地驳斥了那个女孩的观点,尽管她的数据是正确的。

      视频另一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他的反应惊呆了。

      会议草草结束。沈倦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他不是因为失态而后悔,他是被自己内心那瞬间涌起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黑暗吓到了。

      他恨。
      恨那个女孩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用那种声音说话。
      恨这个世界为什么总有东西能轻易勾起他的痛苦。
      更恨他自己,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还是无法摆脱那个早已消失的人的影子。

      他像一头被困在无形牢笼里的野兽,焦躁,易怒,伤痕累累,却找不到出口。

      有一天,他鬼使神差地开车回到了母校。学校已经放寒假,校园里空空荡荡。他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走过他们曾经的教学楼,走过那个他第一次为她撑伞的屋檐下。

      梧桐树光秃秃的,在寒风中瑟缩。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他走到操场边,看着空无一人的跑道和篮球场。仿佛还能看到那个穿着白色校服衬衫的少年,在阳光下奔跑、投篮,引得场边无数少女欢呼。而那个最安静的、躲在人群最后的女孩,她的目光,她的心跳,他当年为何就视而不见?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天色昏暗,四肢冻得麻木。

      离开时,在校门口,他遇到了当年的一位老教师,已经退休,头发花白,却还认得他。

      “是沈倦吧?好些年没见你了。”老教师笑着打量他,“变化真大,成熟了。还记得当年跟你总是一前一后那个安安静静的女孩子吗?叫江……江应怜?”

      沈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老教师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异样,自顾自地感慨道:“那孩子,可惜了……前阵子听以前的同事说起,年纪轻轻的,就生病走了。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安安静静的,从来不给人添麻烦……”

      从来不给人添麻烦。

      又是这句话。

      像最后一块巨石,轰然砸落,将他彻底压垮。

      他几乎是逃离了学校,逃回了车上。密闭的空间里,他再也无法抑制,伏在方向盘上,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了压抑的、绝望的嘶吼。眼泪汹涌而出,不是无声的流淌,而是崩溃的、撕心裂肺的痛哭。

      他后悔了。
      他真的后悔了。

      如果当年,他能再细心一点,能看穿她安静外表下的汹涌爱意。
      如果当年,他能再勇敢一点,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因为那可笑的“不配得感”和“为你好”而退缩。
      如果这十年,他能试图联系她,哪怕一次,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可是,没有如果。

      她死了。
      带着对他全部的爱与无声的绝望,死在了那个冰冷的病房里。
      死在了,他最终未能赶到的,那场大雪之中。

      而他,还活着。
      活着承受这无尽的悔恨、幻觉的折磨和来自往昔每一处细节的回响。

      他启动车子,漫无目的地开着,最终停在了江边。他走下堤岸,站在冰冷的河水边,望着漆黑的水面。

      胸口那个树脂吊坠,在夜色中泛着微弱的、冰冷的光。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它,用力到指节发白。那坚硬的、冰冷的触感,清晰地提醒着他——她已化为灰烬,被封存在这冰冷的树脂里,也封存在了他永无止境的痛苦里。

      他没有跳下去。
      不是不敢,而是知道,那是一种解脱。而他不配得到解脱。

      他转身,回到车上,驶回那座灯火通明却冰冷彻骨的城市。

      从此,沈倦彻底成了回响里的囚徒。
      被过去囚禁。
      被悔恨囚禁。
      被一个早已不在人世的人,囚禁了一生。

      他戴着那道无形的枷锁,行走在熙攘人间。
      直到白发苍苍,直到生命尽头。
      那场未曾见过的“沧海”,成了他枕边永恒的、咸涩的泪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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