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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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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喙崖顶,寒风依旧凛冽如刀,卷起未燃尽的火油气味和焦糊的恶臭。
冲天而起的烈焰将盛炽将军棱角分明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那双鹰隼隼般的眼眸,此刻却罕见地失去了锐利的焦距,只是死死地、近乎凝固地,盯着下方那片翻腾怒吼、吞噬一切的火海炼狱。
时间仿佛在崖顶停滞了。
只有火舌舔舐崖壁的“噼啪”声和远处涧底蛊虫最后的凄厉嘶鸣隐约传来。
亲卫们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萧祈昀站在盛炽身侧,目光同样落在下方那片毁灭性的火海,又扫过远处那个在沙地上挣扎、最终扑倒不动的小小黑点——那是盛暄最后的身影。
他薄唇紧抿,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牺牲的痛惜,有对邪教手段的忌惮,更有一丝……尘埃落定的冰冷。
与此同时,距离落鹰涧数里外的右翼军医大帐内,气氛同样凝重得如同灌了铅。
苏衍和顾凛昭是昨日下午急匆匆从主营赶来的,面色沉得能拧出水。
他们只含糊地对苏泽兰说“落鹰涧那边怕是要出大事,得提前过来备着”,便一头扎进了准备工作中。
苏泽兰虽不明就里,但看着两位师傅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心头也像压了块石头,隐隐猜到今日恐怕凶险异常。
浓重的血腥气和刚煮开的浓烈草药味混杂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更添几分压抑。
简易的手术台已被烈酒反复擦拭得泛白,闪着冷光。银针、柳叶刀、骨钳等器具在沸水中翻滚,发出沉闷的咕嘟声。
止血散、解毒膏、化腐生肌膏……各种救命的瓶瓶罐罐被苏衍亲自摆满了案几,分门别类,触手可及。
几名手脚麻利的辅兵来回穿梭,将一摞摞干净的麻布绷带堆叠得像小山一样高。
帐内此刻没有新的伤员,只有一种山雨欲来、令人窒息的死寂。
苏衍背着手,在有限的空间里焦躁地踱步,他惯用的那根沉甸甸的药杵被他无意识地攥在手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时不时猛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帐外的动静,或是烦躁地望向紧闭的帐帘方向,眉头拧成一个化不开的死结,仿佛能穿透帆布看到远方惨烈的战场。
顾凛昭则沉默地坐在矮凳上,面前摊开一块软布。
他正用布角极其缓慢、一丝不苟地反复擦拭着几把最锋利、用于处理最棘手创伤的小刀。
刀锋在布料的摩挲下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他低垂着眼睑,动作专注得近乎虔诚,仿佛要将心头所有的不安和沉重预感,都一点点磨进那冰冷的刀锋里。
苏泽兰站在药柜旁,手里无意识地整理着几味刚研磨好的药粉。
他看着苏衍焦灼的踱步,看着顾凛昭沉默却透着紧绷的擦拭动作,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
他隐约知道落鹰涧那边今日有行动,但具体是什么,伤亡会如何,他一无所知。
两位师傅的紧张像无形的潮水般蔓延开来,让他也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尽量让自己忙起来,把药箱里的物品又清点了一遍,尽管早已清点过数次。
他们三人心照不宣,都明白今天送来的,恐怕不再是寻常的刀箭伤。
等待他们的,很可能是……残缺不全的躯体,是中了诡异蛊毒的垂死挣扎,甚至……是空荡荡的担架和没有活口的噩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帐外的风声似乎都变得小心翼翼,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沸水翻滚的咕嘟声和顾凛昭手中布帛摩擦刀锋的沙沙声,敲打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落鹰涧下方的火势依旧猛烈,但已无新的惨叫声传出,只有火焰燃烧的轰鸣。
盛炽将军依旧如同铁铸般矗立在崖边,大氅在狂风中翻卷,猎猎作响。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片火海,又仿佛凝固在远处那个小小的黑点上,一动不动。紧握剑柄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周围的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亲卫们交换着眼神,无人敢上前打扰。将军的沉默,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就在这时,萧祈昀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和火焰的轰鸣,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冷静:“将军。”
盛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但并未回头。
萧祈昀的目光扫过下方渐熄的火海和远处空旷的乱石坡,继续道:“火势虽猛,未必能焚尽所有邪祟。涧中或有漏网之鱼,崖壁之上亦可能藏匿余孽。此刻火势稍弱,正是派兵肃清残敌、搜查线索的良机。”
他顿了顿,声音沉稳依旧,“一切,尚未结束。”
“一切尚未结束”几个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终于打破了盛炽将军的沉寂。
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火油的刺鼻和焦尸的恶臭,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再睁开眼时,那双鹰眸中翻腾的痛楚与茫然已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冰冷的、属于边关统帅的决绝与肃杀。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身后肃立的亲卫和力士,声音因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令!”
“末将在!”一名亲卫校尉立刻上前一步,抱拳应声。
“速带三百精兵,沿涧口两侧崖壁仔细搜索,凡有可疑踪迹,格杀勿论!重点搜查石缝、洞穴,寻找邪教遗留之物!”
“待火势再弱三分,进入涧底,清理战场,收敛……收敛阵亡将士遗骸。仔细搜寻,看看有无……生还者。”说到最后几个字,盛炽的声音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封锁落鹰涧周边十里,严查过往行人,凡有可疑,即刻拿下!”
命令一道道下达,崖顶的气氛瞬间从死寂转为肃杀。亲卫校尉领命而去,迅速点兵出发。力士们也开始收拾倾倒火油的工具。
盛炽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片焦黑的乱石坡,眼神复杂。就在这时——
“报——!!!”
一名浑身烟尘、甲胄破损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上崖顶,脸上混杂着惊惶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地高喊:“禀将军!落鹰涧外乱石坡发现生还者!”
崖顶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传令兵身上。
盛炽猛地转身,一步跨到传令兵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威压:“说!何人?情况如何?!”
传令兵喘着粗气,急声道:“是……是盛暄!还有……还有他的一名亲卫老张!盛暄右肩中箭,箭上淬有剧毒,伤口发黑,人已昏迷!那亲卫老张……伤势更重,浑身是血,多处被蛊虫啃噬,只剩一口气了!属下等发现时,盛暄将军身边散落着碎裂的药瓶,似乎……似乎是那药粉引开了蛊虫!两人已被紧急送往军医大帐!”
“军医大帐……”盛炽喃喃重复了一句,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言喻的光芒,那光芒混杂着狂喜、后怕和深深的忧虑。
他猛地一挥手:“备马!去军医帐!”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流星地朝着下崖的栈道走去,玄色大氅在身后翻飞。
萧祈昀紧随其后,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紧抿的唇线似乎放松了些许,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崖顶的风,依旧凛冽,却仿佛带上了一丝劫后余生的急促。
帐帘被猛地掀开,带进一股浓烈的血腥、焦糊和尘土混合的呛人气味。
两名浑身浴血的士兵抬着担架冲了进来,担架上的人被血污和尘土覆盖,气息微弱。
紧随其后,另一副担架也被抬入,上面的人情况更糟,身体多处可见深可见骨的撕裂伤,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
“快!这边!”顾凛昭第一个吼了出来,声音带着武将特有的急切和粗粝,他指着手术台,动作麻利地帮着抬人,显然对处理伤员流程很熟悉,但仅限于搬运安置这类粗活。
他不懂医术,只凭经验知道人快不行了就得快救。
辅兵们立刻上前帮忙,小心翼翼地将两名伤员转移到手术台上。
苏衍一个箭步冲到近前,目光如电般扫过两名伤员。当他的视线落在第一张手术台上那张沾满血污的脸庞时,瞳孔猛地一缩!
“盛暄?!”苏泽兰几乎是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他手里的药粉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会是盛暄?还伤得……这么重?!那身熟悉的玄甲几乎被血浸透,右肩处一个狰狞的伤口正汩汩冒着黑血,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吓人。
苏衍的目光在盛暄身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痛楚和沉重的遗憾。他看到了盛暄肩头那发黑的伤口,也看到了另一张手术台上那个几乎不成人形、气息奄奄的亲卫。两个……只有两个……那其他人呢?
“愣着干什么?!等他们咽气吗?!”顾凛昭的怒吼如同炸雷!
顾凛昭的吼声像鞭子一样抽醒了苏泽兰。
他猛地回过神,看着手术台上昏迷不醒、生命垂危的盛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
他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踉跄着扑到盛暄的手术台边,手指颤抖着去探盛暄的颈侧脉搏——微弱,但还在跳动!几乎在确认脉搏的瞬间,苏泽兰的眼神就变了。
之前的震惊和无措被一种近乎本能的专注取代。他不再需要任何提醒,目光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那处发黑的肩伤——那是首要威胁!
苏衍也被顾凛昭的吼声惊醒,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翻腾。他迅速扫了一眼两张手术台,目光在盛暄肩头发黑的伤口和亲卫老张几乎被啃烂的腿部停留了一瞬,瞬间做出了决断。
“泽兰!”苏衍的声音斩钉截铁,“盛暄交给你了!清创解毒!稳住他!”他语速极快,一边说,一边已大步走向亲卫老张的手术台,“这个交给我!顾凛昭,你帮我按住他!烈酒!止血散!银针!快!”他知道苏泽兰完全有能力处理盛暄的伤势,无需赘述细节。
命令下达,帐内瞬间从死寂转为高速运转的战场!
苏泽兰被苏衍的命令点醒,但他的动作远比命令更快、更精准。他迅速解开盛暄身上残破的甲胄和染血的衣物,露出伤口。
伤口边缘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流出的血液粘稠发黑,散发着淡淡的腥臭。他立刻抓起旁边煮沸过的烈酒,用大块棉布蘸饱了,毫不犹豫地朝着伤口按了下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呃——!”昏迷中的盛暄身体猛地一抽搐,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
苏泽兰的心跟着一揪,但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快速而稳定地用烈酒反复冲洗着伤口深处,将污血冲刷出来。
紧接着,他放下酒布,指尖已拈起数根银针,快如闪电般刺入盛暄肩颈周围的几处大穴,手法精准无比,既为减缓毒素扩散,也为镇痛。
随后,他拿起一把小巧锋利的柳叶刀,在火上快速燎过,刀尖精准地探入伤口深处,小心翼翼地剔除嵌入骨缝的碎骨和异物,动作稳定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根本不需要苏衍再提醒半句。
另一边,苏衍已经扑到了亲卫老张的手术台前。老张的情况比盛暄凶险十倍!左小腿几乎被啃掉半截,白骨森森!胸腹间一道深长的撕裂伤,肠子都隐约可见!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烈酒!大量的烈酒!”苏衍怒吼着,一把抓过辅兵递来的酒坛,直接朝着老张血肉模糊的伤口倾倒下去!同时,他头也不抬地对顾凛昭吼道:“按住他!别让他乱动!”顾凛昭立刻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按住老张因剧痛而抽搐的身体。
“止血散!压住腹腔的伤口!还有化腐膏!”苏衍一边指挥辅兵,一边亲自抓起特制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化腐膏,毫不迟疑地涂抹在那些在老张伤口里蠕动的细小蛊虫上!
“嗤嗤嗤——!”化腐膏接触蛊虫的瞬间,腾起刺鼻的青烟和焦臭!老张的身体在剧痛中剧烈抽搐,却被顾凛昭死死按住。
帐内瞬间充斥着浓烈的血腥、酒气、焦臭和草药味。苏衍如同高速运转的机器,动作精准、狠厉,与死神争分夺秒。顾凛昭则凭借一身蛮力,死死压制着伤员的挣扎。
苏泽兰则全神贯注于盛暄肩头的伤口,清创、排毒、施针、敷药……动作沉稳而高效,展现出远超年龄的医术造诣。他的指尖稳定,眼神专注,额头上虽有细密的汗珠,却不见丝毫慌乱。
时间在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救治中流逝。
帐外,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在帐外戛然而止。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的铿锵声,朝着帐门快速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