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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莲花过人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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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
——节选自陶渊明《桃花源记》
“莲小子,带那外乡人去哪儿啊?”
“我带沈哥去山里头搞只野兔尝尝鲜!”
“真是,最近山里头毒虫多着哩,小心点啊。”
“知道啦!”
沈瞻是在荷花开得正欢的时候恢复正常活动的。整个水塘里的荷花争奇斗艳,香得醉人。
没事的时候他就会在荷塘和竹林之间的一块空地上倚着一块巨石,是“卧看云卷云舒”的闲事。
至于周叔口中所谓的“诊金”和“药费”,不过是叫他和陈莲去上山找些快用完的常用药材作为抵押。
陈莲自小跟着周叔学着些医药知识,又是个爱往山里头跑的,周围几乎什么药材都认了个遍,甚至什么地方会长什么都知道了个八九不离十。
沈瞻反倒是成了拖后腿的那个跟在后头,不识路的他有时稍不注意甚至还触发了村里头张猎户布置好的陷阱,好在只是捕鸟用的小玩意儿,没有伤着,只是叫人逮着好一顿骂。
只得在对方指挥下规规矩矩、认认真真地把陷阱恢复原样。对此陈莲会在一旁先是狠狠嘲笑他一番,然后才帮他一起。
一连几天都跟着陈莲上山采药,沈瞻也逐渐熟悉了起来,他几乎学什么都快,除了跟陈莲采药的时间,偶尔也学着张猎户支个笼子想要套住山里一些冒失的小动物。
不过到底比不上人家专业的,每日上山检查他布置的陷阱,要么是没给任何动物触碰过的痕迹,更甚的是有时候明明看到笼给盖上了,掀开发现里边空无一物。
这又多了一个陈莲取笑他的事儿。偶尔指点他的张猎户也只是叹着气说他没有什么打猎的天赋。其实他学得已经有模有样了,只是怎么也比不上村里从小耳渲目染的村民罢了。
等到偿还了周叔的诊金和药费,陈莲说什么也不愿意带沈瞻继续上山采药了。沈瞻一开始不怎么乐意,但是陈莲皱着眉头似乎很是嫌弃地取笑他,“沈哥还是学会怎么避开张叔他们的陷阱了再跟我上山吧,不然我也跟着挨骂咯……”
话音落后,还学着张猎户故作老气地长叹了一声。沈瞻一时间只觉得脸有些热,最后跟着陈莲上山采药的事儿也就作罢了。
果然,没了沈瞻“拖后腿”,陈莲每次上下山都健步如飞,采药的效率比沈瞻在后头跟着快上不少,几乎每天都能赶在村里人家的第一缕炊烟飘起之前下山回到家。
不过沈瞻倒是不恼,反而常在日落西山时候,虚心向上山打猎回来的猎户讨教,什么地方适合放置陷阱,什么地方容易抓到野兔子……桃乡人几乎每家每户都有点能上山谋生计的本事,也是鲜少见着这样对农猎一无所知的人,也不藏着掖着,见他问便也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一些经验技巧教了。
白天陈莲上山采药或者跟着周叔学医的时候,他就独自在屋里细看猎户送来的“地形图”。偶尔也外出独坐在那块巨石边上,有农户经过时会跟他笑着相互问候,他们都叫他“外乡人”。村里的小孩对他倒是好奇得很,不过似乎都不敢靠近他,只是远远地观望,见他向他们看去就如同鸟雀受到惊扰般向四处散开。
有时他也能听到一些村里人的闲聊。不是什么新奇事儿。大概是说“陈家那小子从小没了爹娘是怎么样的可怜,又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个外乡人”这样的事情罢了。
每当到了傍晚陈莲回到家的时候,沈瞻都早早回到屋里烧火做饭,他做不出佳肴,每次端上桌的饭菜只能算得上勉强入口,幸而陈莲并不是个挑食的主儿。
天地良心,要知道刚开始沈瞻想帮忙做饭的时候,可是差点烧毁了陈莲一个铁锅,后来他在邻居李婶好心教导下才勉强学会了土灶台的正确使用方法。
吃完晚饭后陈莲和沈瞻会沿着莲塘散步,也跟回家路过的村民互相打招呼,陈莲小时候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对谁都有一种亲切,总是灿烂地笑着问好。沈瞻则是站在他身边拘谨地向对方点头示意。
绕着莲塘走个两三圈儿的功夫,天就完全黑下去了。他们也没有继续走,而是停在沈瞻平日会倚靠的巨石边歇息,沈瞻如同白日时候一样背靠巨石,而陈莲却会爬到巨石上,双手双脚大开,身体摊平在巨石顶部的平坦处。山间拂过舒适的晚风,掠过满塘莲香的水面吹散夏日的暑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着。大部分时候是陈莲在说白天发生的趣事,有时也会聊到沈瞻自己的事情。在陈莲询问关于沈瞻的事情时,沈瞻会挑挑拣拣地说一些自己的经历。
十五辞家云游四方,拜访各处名山贤士。这让沈瞻有许多新鲜事情来吸引陈莲的注意力。
“我十六拜入当今文宗门下,当时师父在指导我的时候就说,我写文章还行,在他那儿深耕一辈子文坛,多少会有个造化……”
顿了顿,他突然轻笑了一下,带着些许苦涩的味道,“我满脑子都是科举,哪里记得住这些,现在想想我也是徒劳师父一番苦心,拜师文宗最后只承了一个名头出来,想来师父的学问我只学了不到半分……”
“走的时候他还骂我说,如若我踏出这个门,就别再自称我是他徒弟。”
陈莲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我要是跟周叔学医,学到一半说我不学了,要去淘金子,他定也把我打得上蹿下跳的!”
沈瞻显然愣了一下,哼笑道,“也是……”
不过陈莲对外界事物的兴趣远远超过了沈瞻的预想,沈瞻经常一件事情没有讲完,就会被对方打断无数次。
“科举是什么?”
“当今圣上设立的选官制度,分设各科,经过层层选拔,就能做官。”
“为什么选官要考试?”
“公平。”
“可是百姓自己选想要的人当官不是更公平吗?”
“人总归是有私心的……”
“可是‘圣上’也是人,他也会有私心啊?”
“可能,一个人的私心,好过一群人的私心吧……”
“那你考上了吗?”
“嗯。”
“你真厉害!”
“多谢夸奖。”
有时候陈莲也会“晚归家”,他会跑回来急匆匆把饭吃了,又急急忙忙跑出去,说是有要紧的事儿要做——
“看!我跟李婶学的编绳!”
到天完全暗下来,各家各户都吃完饭在外边凉亭里闲聊了,陈莲终于忙完冲进房子里,手上拿着一串细细长长的编绳,语气里带着难以形容的骄傲。
沈瞻只是颔首轻笑地看着他。
陈莲兴奋地把编绳圈上对方的手腕,最后却发现短了一截。虽然只是一小截,强行系上却会勒地人难受不自在,这让他不由有些沮丧。
沈瞻握住了陈莲想收回的手,配合地把手腕放在编绳上,似是安慰道,“你先给我戴上,等明天你再去李婶那儿讨几根长些的绳,再给我补一条合适的,行吗?”
陈莲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在沈瞻温和的目光下点头同意了。
他给沈瞻戴上,本想随意打个松散的绳结方便明天换下,对方却坚持让他打上死结。
沈瞻垂眸,看着左手腕上那条三色绳,细绳紧紧扣着皮肉,轻而易举地勒出一道明显的红痕,他的眼眸中载着难言的情思。
深夜,四周人家都熄了烛火,连各家各户的门犬都睡熟了。
陈莲躺在木床靠墙边的地方,打着轻呼沉睡。沈瞻辗转几番,悄然起身披上外衣离开屋子,凭着习惯来到莲塘旁的巨石边静坐。
今夜无月光,昏沉沉的黑暗笼罩着这个世外村,群山如猛兽般虎视眈眈地将这里包围,山妖掠过,四面八方回荡着啼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