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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天上掉下两个“妹妹” ...

  •   星期一的早晨,空气里还残留着周末风波带来的尴尬。走进教室,看到陶晏已经坐在座位上,低着头在画画。我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坐下,感觉浑身不自在。陶晏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存在,身体微微僵了一下,没有抬头。
      上课时,我的胳膊肘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臂。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刻低声道歉:“对不起!”
      陶晏抬起头,眼睛还有点微肿,但眼神已经平静了许多。她看着我,脸上也带着一丝不自然,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很低:“没关系”。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莫晓……跟我说了杜娜的事。”
      我心里一紧,更加愧疚。“其实……”陶晏似乎想说什么,眼神里带着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上课不要讲话!”讲台上,老师威严的声音适时(或者说很不适时)地响起,打断了这微妙的交流。
      我俩像被按了暂停键,立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盯着黑板。几秒钟后,也许是觉得这场景有点滑稽,也许是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我们不约而同地、极其轻微地侧头看了对方一眼。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窘迫和……一点点释然。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一个无声的、带着点尴尬又有点好笑的微笑在两人脸上同时绽开。坚冰,在这一刻悄然融化了一丝缝隙。
      课间,我正趴在课桌上小憩。陶晏忽然用笔轻轻戳了戳我的胳膊,小声问:“喂,蓝枫,你有妹妹吗?”她的语气恢复了往常的随意,但仔细听,还是能感觉到一丝试探。
      我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有啊,”我如实回答。
      “亲妹妹?”她追问,眼睛亮亮的。
      “确认是我妈生的!”我被她问乐了。
      陶晏也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犹豫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书角,声音更小了,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那……你想不想……再多一个妹妹?”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我……我没有哥哥。从小……就很想有个哥哥。”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看着她低垂的、带着点倔强又有点脆弱的小麦色侧脸,想起莫晓的话,想起她失去父母的伤痛,一种混合着怜惜、责任和温暖的情绪涌了上来。
      “哦!”我恍然大悟,随即爽朗地笑了,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这好办啊!你要是不嫌弃我这个大哥有时候脾气臭、嘴还笨,那我就勉为其难,当回你哥好了!”我拍了拍胸脯。
      陶晏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用力地点着头:“嗯!说话算话!大哥!”那声“大哥”叫得清脆又响亮,带着全然的信任和欢喜。
      看着她发自内心的笑容,我心头的阴霾似乎也被驱散了不少。“行!那今天中午,大哥我正式上任,第一件事——请你吃小炒!庆祝我白捡一妹妹!”我豪气地一挥手,开始去摸兜里那几张皱巴巴的食堂菜票。陶晏在一旁笑得见牙不见眼,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也暖融融地照进了我心里。这个春天,似乎才真正开始了。

      夏日的午后,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老旧吊扇在头顶吭哧吭哧地转,搅动着粉笔灰和汗馊味混合的浊流。第一眼看到韩燕,就是在分班后的文科班教室,我正百无聊赖地用圆规尖在课桌上刻着“早”字(模仿鲁迅先生,虽然只刻了一半就觉得傻气),眼皮重得像灌了铅。一个女生轻飘飘走进教室,我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然后,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瞬间清醒。
      进来的女孩。轻瘦,纤细,像一株还没完全舒展开的嫩竹。她穿着件洗得发白、领口有些松垮的浅蓝色连衣裙,背着一个半旧的、印着模糊卡通图案的帆布书包,怯生生地攥着书包带子,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阳光从她身后的走廊斜射进来,给她瘦削的轮廓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却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
      世界突然变得安静,我的耳朵像被塞了棉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林黛玉!活脱脱从《红楼梦》里走出来的林黛玉!
      不是那种病恹恹的西子捧心,而是一种骨子里的文静和疏离。她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白净的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仿佛周遭这乱糟糟、汗津津的教室,都与她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纱。这种神秘感,像磁石一样吸住了我的目光。
      更邪门的是,当她终于在我斜前方隔了好几排的一个空位坐下,小心翼翼地放下书包,微微侧过脸时——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种极其荒谬又无比强烈的感觉攫住了我:这眉眼,这神态……像是在哪儿见过?不是那种模糊的似曾相识,而是……一种沉在记忆河床底下的、蒙着水汽的熟悉感。贾宝玉初见林妹妹时那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以前读来只觉得矫情,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上。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我和她之间,绝不会像两条平行线那样相安无事,冥冥中似乎有根看不见的线,已经把我们缠在了一起。这预感来得如此突兀又如此笃定,让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发毛。
      “喂!蓝枫!眼珠子掉出来了!”同桌王胖子用胳膊肘狠狠捅了我一下,挤眉弄眼,一脸猥琐的坏笑,唾沫星子差点喷到我脸上。
      “滚蛋!”我没好气地回敬他一句,烦躁地推开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胖脸,心里却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七上八下。目光忍不住又瞟向那个纤细的背影。她坐得笔直,像一株安静的小白杨,与周围歪七扭八、东倒西歪的男生形成鲜明对比。我心里第一次对班主任老李产生了强烈的怨念:这老糊涂!安排座位不看身高的吗?她这高个儿(虽然瘦,但骨架在那里),为什么不安排到后排?跟我隔了整整三排! 想搭句话?门儿都没有!连她写字时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都听不见,更别提闻到她身上有没有那种想象中的、淡淡的书卷气了。这距离,简直比牛郎织女隔着银河还让人绝望!
      日子在蝉鸣和粉笔灰中一天天滑过。韩燕像一滴融入大海的水,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她很少主动说话,更少和男生接触,总是独来独往,下课要么低头看书,要么望着窗外发呆,眼神空濛濛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种刻意的疏离,非但没有消减她的神秘感,反而像一层无形的屏障,把她包裹得更紧,也更让人想一探究竟。
      倒是陶晏这丫头,平时咋咋呼呼像个假小子,踢球打架比男生还猛,没心没肺的样子,眼神却毒得像探照灯。那天下午大扫除,我正有气无力地拖着湿漉漉的拖把在走廊上画“地图”,陶晏像只狸猫似的从后面蹿出来,一把抢过我手里的拖把杆,贼兮兮地凑近,压低了嗓子,带着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喂,大哥!老实交代!”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你最近……魂儿被哪个女生勾走了?整天跟丢了魂似的!”
      “神经病啊你!”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强装镇定,伸手去夺拖把,“别捣乱!”
      “少来!”陶晏灵活地一躲,拖把在她手里转了个圈,“快说!咱们班女生,你最喜欢哪个?”她单刀直入,语气不容置疑。
      “你问这干嘛?”我警惕地瞪着她。
      “你甭管!只管照实回答就行!”她下巴一扬,一副“老娘说了算”的架势。
      “这很重要吗?”我试图蒙混过关。
      “对!非常重要!”陶晏斩钉截铁,眼神灼灼。
      我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直接说“喜欢”?太露骨了,万一这大嘴巴传出去……我灵机一动:“那……改个词儿行吗?用‘欣赏’。” 这个词儿听起来含蓄点,也安全点。
      “行吧行吧,随你!”陶晏不耐烦地挥挥手,“那你‘欣赏’谁?”
      “我……我说你关心这干嘛?没事干帮我做清洁吧!”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哎呀!大哥!你少在这儿给我卖关子!婆婆妈妈的,像个娘们儿!”陶晏彻底失去了耐心,叉着腰,嗓门也拔高了,“快说!不然我喊啦!就说蓝枫他暗恋——”
      “得得得!我说我说!”我做贼似的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地吐出那个在心里盘旋了无数遍的名字:“韩——燕——”
      “哈!我就知道是她!”陶晏猛地一拍大腿,像中了头彩,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极其得意又极其欠揍的、洞悉一切的笑容,那笑容灿烂得晃眼,“还‘欣赏’?啧啧啧,大哥,你这点小心思,蒙谁呢?明明就是喜欢人家嘛!眼珠子都快粘人家背上了!当我瞎啊?”
      “胡扯!再说我揍你!”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恼羞成怒地抡起拳头作势要揍她。这死丫头,眼睛也太毒了!
      “哎哟喂!还想杀人灭口啊?”陶晏夸张地往后一跳,灵活得像只猴子,脸上却毫无惧色,反而带着一种“你奈我何”的嚣张,“你可别惹我!告诉你,韩燕可是跟我一个寝室的!上下铺!铁瓷儿!以后啊……”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挤眉弄眼,“你求我的日子,多——着——呢!懂不懂?嗯?”
      “得了吧你!”我被她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气得够呛,“你以为你是天桥底下说媒拉纤的王婆啊?少在这儿给自己脸上贴金!”
      “嘿!大哥!”陶晏非但不生气,反而凑得更近,模仿着旧社会媒婆的腔调,拿腔拿调地说,“你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这终身大事儿啊,也该提上日程了!放心!这媒婆呀,你妹妹我是当——定——了!包在我身上!”她拍着胸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你有完没完!”我彻底被她这没皮没脸的劲儿打败了,只能恨恨地瞪着她,假装抡起拳头作势要打她。
      陶晏看我真急了,这才哇的一声怪叫,假装像只受惊的兔子,大笑着逃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心脏还在砰砰狂跳,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心事被戳穿的窘迫。
      第二天,去食堂打饭的路上,远远就看见韩燕和陶晏并肩走着。韩燕依旧低着头,步伐轻缓。陶晏则像只聒噪的麻雀,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看到我迎面走来,陶晏立刻用胳膊肘捅了捅韩燕,朝我这边努了努嘴。
      韩燕下意识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我看见她那双总是笼着薄雾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慌乱,像受惊的小鹿。紧接着,一抹极其鲜艳的红晕,如同打翻的草莓汁,迅速从她白皙的脖颈蔓延上来,瞬间染透了整张瓜子脸,连小巧的耳垂都变得粉红透亮。她飞快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脸埋进胸口,脚步也变得凌乱。
      而旁边的陶晏,则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憋笑憋得浑身发抖,那双贼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恶作剧得逞的狡黠光芒,得意扬扬地冲我挤眉弄眼。

      可恶!果然是这死丫头搞的鬼!我心里暗骂,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尴尬得脚趾抠地。想冲上去揪住陶晏问个明白,又怕吓到旁边那个快把自己缩成鹌鹑的韩燕。只能硬着头皮,假装目不斜视,像个奔赴刑场的烈士,低着头,加快脚步,几乎是同手同脚地从她们身边“嗖”地一下“刮”了过去,带起一阵尴尬的风。
      身后传来陶晏再也忍不住的、压抑的“扑哧”笑声。
      回到教室,刚坐下,陶晏就像个幽灵一样溜回了座位,脸上还残留着得意的红晕,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邀功般的得意:“大哥,怎么样?刚才那‘偶遇’,气氛烘托得够到位吧?够不够偶像剧开场?嘿嘿,打算怎么谢我?”
      “谢你?”我气得差点把刚掏出来的钢笔掰断,咬牙切齿地低吼,“我现在只想揍你!你跟她瞎说什么了?!”
      “哎哟喂!大哥,你这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呐!”陶晏夸张地捂着胸口,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我怎么就‘瞎说’了?我这是帮你提前预热!制造氛围!懂不懂?再说了,人家韩燕也没说啥呀,就是脸红了点嘛!这说明啥?说明有戏!懂不懂?”
      “懂你个头!”我被她这套歪理邪说气得七窍生烟,“你再敢乱来,信不信我把你那些破事儿全抖搂出来?比如你上周……”
      “停停停!”陶晏立刻举手投降,脸上换上讨好的笑容,“得得得,大哥息怒!我错了还不行吗?小的再也不敢擅自行动了!保证一切行动听指挥!”她做了个发誓的手势,眼珠子却滴溜溜乱转,显然没安好心。
      “哼!”我懒得理她,哗啦啦翻开英语书,试图用那些扭曲的字母平复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脸上的燥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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