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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相比起门诊大厅的昏黑冷落,家属等候区则热闹得很,刚进门,就能闻到弥漫在空中,香火的味道。

      江晚偏头,不合时宜地小声对陆为时说:“过几天,去寺庙好么?”

      以陆为时的身体状况,已不适合再出门。

      其实参与临床实验的受试者原本就不能出医院,这几天他之所以能在家休养,甚至跟江晚出一趟远门,不过是仗着在心外科登峰造极的专业能力,以及首席研究员的话语权。

      但短暂的会面结束后,Izzy已经带着他使用3D打印技术培育出的人工心脏,到武汉会见了国内一位德高望重的大拿。来北大医科附院以后,也是马不停蹄到实验楼进行培育参数的调整。

      这位疯子医生的到来,象征着陆为时即将被剥夺首席研究胡作非为的话语权。

      马上,医疗科研团队就会对他的生命体征的变化进行严格监管,陆为时将以受试者的身份长期住院,并且正式开始第一阶段的临床实验。

      这件事情已经不好再瞒,也瞒不下去了。

      故此陆为时就算冒险吃止疼药,也想在今夜跟江晚将事情说清楚,甚至别出心裁准备好了礼物,要向江晚认真道歉。

      “想求什么?”至少江父去世这天,陆为时不想扫他的兴,于是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开玩笑地说,“阿晚,算命的说我是神仙转世,你告诉我,我说不定能保佑你得偿所愿。”

      不知道为什么,那种骨肉至亲离世,动物本能的哀痛在这一刻突然消散。江晚看着满堂悲戚与肃穆的人,无波无澜如同仿佛站在上帝视觉的最高点,冷眼旁观。

      只有一个念头,在他内心萌芽疯长,强烈到喉咙都烧得干涩。

      “我想求你长命百岁,可以么?”江晚轻声问他,“陆为时,你能不能,等我死了以后再死?”

      江晚语调一如既往,平静中带一些冷意,像是冬日掺杂碎雪的微风。

      陆为时却能够听出他声音里深沉眷恋的情愫,看进他的眼睛。

      江晚没有笑,在陆为时面前,江晚向来懒得用生意场中那套虚伪的形式,眸色冷沉,像被富士山终年积雪覆盖的岩浆,看似孤傲疏寒,实则炽热到沸腾。

      陆为时定定盯着江晚,喉结滚动。

      如果不是不合时宜,陆为时想,他一定要像爱基斯摩人一样,用鼻尖抵住江晚的鼻尖,贴蹭厮磨着,去咬一咬江晚的嘴唇。

      可现在太不合时宜了。

      不仅是江父与世长辞,亲戚哀痛肃穆的场景,还有他即将接受人类首台心脏瓣膜置换术,生死未卜,未来的人生伴随数不清后遗症,注定短寿的现状。

      被上帝眷顾的天才生在无尽荣光里,心高气傲到连死神都不屑一顾,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却唯独认为,自己对江晚的爱不合时宜。

      “阿晚,”陆为时停顿一下,不自觉躲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很低:“我可能……”

      “陆为时,”江晚说,“我问这些的时候,你只说能。”

      陆为时垂落的眼睛稍抬,黯淡的眸光似乎又亮了一些。

      “可以吗?”江晚问。

      “好。”陆为时应声。

      “你说,”江晚望着他的双眼,执着地想要听一句承诺,“说你会长命百岁。”

      医院灯光偏中性,略带冷感,从头顶打下来,平等地将每个人的脸色都照得晦暗。江晚沉邃眼眸里,偏执到近乎阴鸷的爱意,燃烧出柔亮的光彩,就像昏黑傍晚的夕阳,映照进陆为时清透纯粹,温净到广袤的瞳孔中。

      陆为时低声说“好。”

      “我会……”紧接着,一种急促的危机感打断了他的话语,一个东西在视野中一闪而过,留下一道模糊而迅速地残影。

      江晚还没反应过来,因遭受意外驱使的PTSD就让陆为时本能地抬手去挡——

      微小火星刹那间迸发,橙红色的光点四溅,转瞬垂落消融在空气里。

      锐利的疼痛从腕骨震荡着炸开,陆为时左臂不住颤抖,煞白着脸色错愕抬头,视线凝聚,才意识到刚才朝他们挥砸过来的,居然是一把点燃的竹香。

      “阿姨!?”陆为时看到握香的人,震惊地不可思议道,“这玩意儿还烧着呢,会伤到人的!”

      试图用竹香伤害他们的人竟是江母。

      “我就是要打他!”江母眼中闪烁无法抑制的怒火,泪水不禁滑落,仍然挣扎着握竹香的手臂,声嘶力竭地朝江晚吼,“你刚刚干什么去了,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面对情绪激动的江母,江晚眼中的感情逐渐消退成冷漠:“有生意。”

      “你错过时间了!”江母厉声责问,“你错过接你爸爸的时间了你知不知道!?有什么生意比接你爸回家更重要!?”

      这是江晚家乡的习俗,亲人离世后,要在选定的时间燃香,用烟引渡亡者的灵魂回家。而江晚等了这么久,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收到刘逢真的信息。

      看吧,亲缘浅薄。

      江母挣扎得剧烈,陆为时死死控制住她,被她的声音吵得心脏连着头都胀着泛疼。陆为时一声不吭地咬牙忍下左手那阵旧伤复发,尖锐刺骨的痛楚,暗暗庆幸自己刚才吃过止疼药。

      另一只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的手轻轻覆盖住陆为时蜿蜒着粗糙伤痕的手背,承接住了江母动作导致的力。

      江晚跟陆为时挨得很近,嘴角翘起来,笑意温雅,看人的目光却浅得心灰意冷,话语中带安抚的意味:“妈,你先不要激动。”

      “对呀阿姨,”陆为时的左手断线木偶般垂落,不适地皱眉轻咳,“再怎么样,您也不能动手打人啊,家暴是犯法的!况且刚才你们都在,时间到了你们将叔叔的灵魂接回家也是一样的,为什么非要等阿晚呢?”

      “接灵这种事情只能由长子做!这是江晚的责任!”江母不耐烦地跟陆为时说,“江晚是我儿子,我打我儿子犯什么法!?你一个外人少来插手我们家的家事!”

      有那么一刻,陆为时都被骂懵逼了:“……不是,可打人是犯法的!”

      江晚扶额,面色复杂:他之所以一直没答应带陆为时见父母,就是考虑到会有这种情况的发生。

      他导用充沛的物质条件与丰足的知识条件搭建了一座温馨幸福的象牙塔,才养出了他不谙世事的傻子师兄。

      ——陆为时是高坐云端金堂玉马,渺远的极星,而他的家事,却是人间乌烟瘴气的浮尘。

      江晚叹一声,无暇理会这场无聊的舌战,只是跟陆为时说:“亲爱的,你该回去休息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江晚喊他亲爱的。

      陆为时咳几声,拒绝得认真:“可我还有事没跟你说完。”

      “那就以后再说,”江晚话里透着强硬,“你赶紧回去。”

      亲戚们都想着未来能蹭江晚的光,沾点江总的好处,就七嘴八舌地汇过来,劝说江母不要激动。

      丧夫的打击沉痛,儿子的态度事不关己,身边又无人支持,江母气得直哆嗦,颤抖地指着江晚:“都什么时候了,你爸还没接回去,你还有功夫关心外人!你究竟顾不顾这个家!”

      “对我来说,只有他不是外人,”江晚语气仍然温和,宽容地注视着情绪激动的江母,“妈,爸下葬去殡仪馆的费用,墓地的钱,还有后续你们的生活费,你都准备好了吗?”

      “你威胁我!?我是你妈!你为了一个外人威胁我!!?”江母情绪再次失控,破口大骂,“我命怎么这么苦。都说你八字硬会克人,果然是真的,你克的我们家生意做不起来,克死了培辉!现在终于又来克我了是不是!我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早知道,我,我……”

      江母说着,觉得有些头晕,下意识用手紧紧攥住胸前的衣服,心脏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嘴唇一瞬间颜色褪尽。

      ——应激性心脏病!

      陆为时瞳孔微缩,预判般一个箭步往前,扶着江母的背,让她慢慢躺倒在地。

      亲戚们中传来一声惊呼,随即散开,围绕他们形成一个包间。

      “阿晚,”陆为时蹲在江母身边,左手专业而冷静地检查她的呼吸和脉搏,“叫医生,今天是李师妹轮班,你认识的,快去将她叫来。”

      江晚应一声,迅速退开一步从通讯录查找电话。

      陆为时迅速开始了心肺复苏,双手交替放在陆母胸膛上进行按压。

      右手手背蜿蜒到手腕,拇指粗的伤疤狰狞丑陋。相比左手,他的右手笨拙,显得每个动作都艰难无比,看得出他在使用这只手时需要忍受难言的疼痛,但除了皱起的眉头以外,他苍白的脸上没有显示出任何痛苦或不便的神情,唯有专注。

      他巧妙地利用左手补偿了右手的不足,每一次按压都精准得恰到好处,额角逐渐有汗水渗出。

      与死神进行无声较量时,坚定和专注是最基本的素养。

      在周围形成半圆的亲戚们神情各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奋力抢救的陆为时身上,叽叽喳喳地交谈声逐渐蔓延:

      “我听说江晚八字硬,会克人,你说这事儿会不会是真的?”

      这话有如巨石,顷刻间激起千层浪潮。

      “是呀,他们家的生意一直倒腾不起来,投什么失败什么,一定是因为江晚在。”

      “说不定啊,培辉的病,也和他有关。”

      “啧啧,太可怕了,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咱们还是……少跟他来往。穷就穷点,小命要紧,可别又被他克死一个。”

      闲言碎语的汹涌澎湃。

      江晚听惯了,不予理会,有条不紊地跟李若姝说明情况。而陆为时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江母身上,双耳早已对喧嚣免疫,仿佛置身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中。

      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他和他正竭尽全力挽救的生命。

      不知过去多久,医护人员已经赶到,江母的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接着是一个深沉的呼吸。

      ——救过来了。

      接下来的事可以放心交给他的同事们。

      这一刻身体终于不堪重负。

      陆为时摇摇晃晃站起来,模糊涣散的视线定格在江晚身上,像行走在一个引力沉重,旋转的漩涡里,脚步虚浮地朝江晚走去。

      这人近乎是把身体摔过来的,双臂紧紧搂到江晚肩后。

      “为时?”江晚搂住他的后背扶住他。

      心脏骤然紧缩的疼痛让陆为时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一种强烈的疼痛自胸口蔓延而出,像千万根针刺进心脏,心脏在胸膛里狂乱而急促地跳动着,锤打在胸骨中。

      陆为时忽然预感到,他来不及跟江晚说出实情了。

      “……阿晚,”陆为时眼皮沉重,哑着声音,喘息着在江晚耳边问,“你是因为他们这样,才不认可不喜欢你自己,不敢爱我的吗?”

      犹如一道雷霆划过脑中,江晚双眼不可思议地睁大。

      “……真是,混蛋啊……他们这群人,”陆为时医生昏睡前,喃喃说,“你不要理会他们,他们麻木,愚昧,迂腐,自欺欺人。可你不一样,阿晚,你比他们都要优秀,你坚韧,不屈,自强,是可以与这个烂透了的世界对抗,在阶级和社会规则中闯出一条血路的斗士。”

      锐利的疼痛自胸膛蔓延开,呼吸变得异常困难,似乎只能通过一根细管吸气。

      “你也……是能自我燃烧的事物,阿晚。世界低垂下坠,可你勇敢璀璨,闪闪发光,与众不同。”

      肺部仿佛在燃烧,呼吸像是用力挤压胸膛。心脏的疼痛辐射到左肩和左臂,沿着神经蔓延直至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像被煮得沸腾,尖叫着撞击身体。

      “……你不要理他们,”陆为时紧紧搂着江晚,又是疼痛难受,又是遗憾不舍,像交代遗言一样,喋喋不休地嘱咐,“你是值得被爱的,阿晚,你不要理他们,我很爱你。”

      周围的世界越来越远,身体好像被抛入冰冷又黑暗的深渊,陆为时在沉沦下坠的最后时刻,锲而不舍地对江晚说:“我爱你,我爱你……”

      在一声一声,至虚弱,也至炽热的爱意中,陆为时脑袋微垂,逐渐没了声响,保持在一个亲吻江晚耳侧脸颊的动作。

      不知不觉中,江晚已经泪流满面,颤抖着发出绝望喑哑的嘶吼:“为时,为时——??李医生,救命!!为时晕倒了!!”

      漫长繁忙的一天在这一幕定格,窗外飞雪如沙粒,站在医院中,江晚忽然觉得经历的一切磨难不再辛苦,都是有意义的。

      往后余生,江晚都没忘记这天的画面。

      他的爱人在濒死的恐惧中,即使拼尽全身力气,也要表达对他的爱,光明坦白,赤城到暴烈。

      于是,他被经年凉薄世情洗刷得唯余灰烬的心火,由此重燃。

      虽然这样的桥段狗血烂俗,毫无新意。

      但江晚知道,他是被爱拯救的。

      原来爱真的能拯救一个人。

      从此以后,坎坷之路皆抵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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