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第 24 章 ...
-
回到位于市中心高层公寓，江烬扯下领带，却没有开灯。他径直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依旧川流不息的城市。黑暗中，只有电子设备微弱的指示灯和窗外透进来的霓虹光晕，勾勒出他紧绷的侧影。
口袋里那张名片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烫着他的皮肤，也灼烫着他试图维持冷静的神经。他没有立刻去碰它，而是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冷硬。
“资料。越快越好。”他只说了这四个字。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宽敞却冰冷的公寓里踱步。酒意早已散去，只剩下一种清醒的、尖锐的煎熬。他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打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报表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苏祈那双惊慌的眼睛，总是不合时宜地浮现在屏幕上，清晰得令人窒息。
凌晨时分，加密的邮件提示音终于响起。
江烬几乎是瞬间点开。
附件里是长达数十页的资料，事无巨细地记录着苏祈这六年的轨迹。
资料显示，六年前那场激烈的家庭冲突后，苏祈确实曾被苏明远强行送走，并非软禁在家，而是被送往国外一所管理极其严格、近乎与世隔绝的私立学院。邮件里甚至附带了那所学院的简介——以“矫正行为”、“重塑精英”闻名，手段严苛，费用高昂，是许多豪门处理“问题子女”的首选之地。
江烬的指尖冰凉，他几乎能想象苏祈在那样的地方会经历什么。那个敏感、骄傲、甚至有些脆弱的少年，是如何在那样的高压环境下熬过来的？
两年后，苏祈才得以离开那所学校，凭借出色的成绩申请进入了海外一所顶尖大学攻读商科。资料里附了几张他在大学里的照片，大多是抓拍，穿着简单的衬衫或毛衣，抱着书走在校园里，侧脸安静，眼神却比少年时期更加疏离淡漠，几乎看不到笑意。他成绩优异，却几乎不参与任何社交活动，独来独往。
毕业后，他没有选择回国，而是在当地一家投资机构工作了一年，表现平平，直到一年多以前，才似乎是因为某种原因，突然辞职回国，并通过招聘进入了如今这家势头不错的晟通科技，凭借能力和一股近乎拼命的劲头，很快晋升为项目经理。
资料的最后，附了一份需要更高权限才能调取的医疗记录摘要（标注了“来源存疑，可能不完整”）。记录显示，在海外期间，苏祈曾有多次心理咨询记录，诊断意见栏模糊地写着“适应性障碍”、“焦虑状态”、“需警惕抑郁倾向”，并有持续服用相关药物的记录。最近的一次记录是在回国前，医生备注了“情况有所好转，但仍建议定期复查，避免重大刺激”。
砰！
江烬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巨大的震动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手背瞬间红肿，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炸裂的愤怒和心疼。
苏明远！ 那个男人，竟然把自己的儿子送到那种地方去！就因为他不“听话”？就因为那该死的家族脸面？！
他几乎能拼凑出苏祈这六年是如何过来的——最初的绝望与反抗，在高压环境下的沉默忍受，独自在异国他乡的孤寂求学，用拼命工作和学习来麻痹自己，甚至需要依靠药物来维持情绪稳定……而那场几乎成功的自杀，显然给他留下了极深的精神创伤。
所以，他看起来那么冷静疏离，是因为已经耗尽了所有情绪吗？所以他在酒会上看到自己会那样惊慌，是因为自己代表着那段他最想遗忘的、充满痛苦和失控的过去？
一股浓重的苦涩和无力感席卷了江烬。他以为自己这六年从泥泞中挣扎而出已是不易，却没想到苏祈在另一条轨道上，承受着不比他少的磨难。
他拿起那张名片，指尖反复摩挲着那个名字和陌生的号码。他现在终于知道去哪里找他，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犹豫和……恐惧。
他怕自己的出现，会再次成为刺激苏祈的“重大刺激”。他怕看到苏祈眼中更深的疏离和抗拒。他怕自己满腔翻涌的、从未熄灭的情感，会吓跑那个已经伤痕累累的人。
但同时，一种更强烈的念头在他心中疯长——他必须确认苏祈现在是否真的“好转”，他必须知道那所谓的“避免重大刺激”的底线在哪里。他不能再像六年前那样，任由他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第二天，江烬没有直接联系苏祈。他动用关系，以考察合作项目的名义，低调地去了晟通科技所在写字楼的一间会议室，与晟通的副总进行了简短会面。
会议中途，他借口透气，走出会议室，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开放办公区。
几乎是立刻，他就看到了苏祈。
他坐在靠窗的一个工位上，正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穿着合身的浅蓝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清瘦的手腕——江烬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一瞬，没有看到明显的疤痕，但他心脏依旧抽紧。侧脸线条清晰，鼻梁上架着一副防蓝光眼镜，显得更加斯文清俊，也多了几分距离感。
他看起来……很正常。甚至称得上出色。与周围的同事偶尔交流时，表情平和，语气专业。
但江烬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细节：他喝水频率很高，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蜷缩一下，当有同事突然大声说话或快步从他身边经过时，他的肩膀会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虽然瞬间就能恢复，但那瞬间的应激反应没能逃过江烬的眼睛。
这是一个仍然高度紧绷、并未真正放松的灵魂。那些创伤留下的痕迹，被小心翼翼地隐藏在了专业冷静的表象之下。
江烬没有上前打扰，只是远远地看着。心脏像是被泡在酸水里，又涩又胀。
会议结束离开时，在电梯口，他再次“偶遇”了正拿着文件匆匆走来的苏祈。
苏祈看到他，脚步明显顿住，脸上的血色褪去少许，眼神闪过一丝肉眼可见的慌乱，但很快被强行压下。他微微颔首，语气客气而疏离：“江总。”
一声“江总”，将两人的距离瞬间拉回到冰冷的商业关系。
江烬深深地看着他，试图从那副完美的面具上找到一丝裂痕。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公事公办地点了下头：“苏经理。”
电梯门打开，江烬走了进去，转身。在门缓缓合上的那一刻，他看到苏祈似乎松了口气，却又在下一秒流露出一种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疲惫和空洞。
电梯下行，江烬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闭上了眼睛。
他找到了他。他却仿佛离他更远了。
虐吗？这只是开始。
（第二十四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