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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钢铁的夜 ...

  •   夜色如墨,将珠江新城的摩天楼群染成沉默的钢铁森林。祁红站在集团总部顶楼的落地窗前,指间的香烟燃到了尽头,火星在夜风里明灭了一下,最终被他碾进水晶烟灰缸,发出细碎的脆响。

      手机屏幕暗着,最后一条拨打记录停留在三个小时前——那个备注为“阿光”的号码,无法接通的电子音,像一根刺,反复扎着他紧绷的神经。

      “祁总,安迪公司那边又发来一份意向书,”特助阿may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却掩不住一丝犹豫,“他们这次的报价……很有针对性。”

      祁红没回头,目光落在窗外远处城中村的方向,那里的灯火零散而温暖,与这片金融区的璀璨格格不入。他想起英光离开时的背影,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皱巴巴的玩具狗,像十年前第一次被接到祁家大宅时那样,沉默得让人捉摸不透。

      “知道了。”他淡淡地应了一声,语气听不出情绪,“放着。”

      阿may应了声“是”,却没立刻离开。她跟了祁红五年,从未见他如此失态——一天之内拨打同一个号码超过二十次,办公室的香烟消耗量是平时的三倍,甚至在上午的董事会议上,因为助理念错一个数据,他罕见地摔了钢笔。

      “祁总,”阿may斟酌着开口,“家办那边……”

      “我知道。”祁红打断她,揉了揉眉心。

      今早的家族电话会议还在耳边回响,祖母何云的声音隔着电波传来,带着香港腔的普通话温和却不容置疑:“红崽,光崽这孩子,是不是跟你闹脾气了?让他给香港的公公婆婆打个电话,老头子念叨他做的杏仁饼念叨好久了。”

      祁红当时只低声应了句“知道了”。挂了电话,他捏着手机在办公室里站了十分钟,最后还是给高治国打了电话。

      高治国是岭南商会的宝贝,高家也是祁家的“裙带”,从小和祁红一起长大,嘴快却靠谱。他电话的语气带着点不可思议:“兄弟,你是没见着,英光那架势,跟要去逃难似的。我把他送到地铁口,他连珠江新城的方向都没去,直接买了反方向的票……”

      挂了电话不久,今天去深圳分公司视察的副总又汇报,在酒桌上听经理宋明聊起“在棠下组织拆迁的时候,阿光过来借住了几天”,祁家这才知道英光并没有跑到天南海北去。

      棠下。

      祁红在心里默念这个地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是广州最大的城中村,握手楼密密麻麻,鱼龙混杂,和祁家天差地别。他想象英光穿着洗旧的T恤,在狭窄的巷弄里穿梭,和那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普通人”挤在路边摊吃肠粉……一股莫名的烦躁再次涌上来。

      他不是没经历过英光的“消失”。十年前,英光刚被选入“德华计划”时,也曾因为无法适应祁家的规矩,躲在学校的图书馆里三天没出来。那时候祁红找到他,看着他抱着一本《经济学原理》缩在角落,只觉得这孩子倔得可笑,却又在他眼底看到了和自己相似的、不肯低头的光。

      可现在不一样。

      现在的英光,已经在祁门集团摸爬滚打了三年,从一个需要他手把手教泡茶的少年,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项目经理。他以为英光早已习惯了祁家的规则,习惯了他的存在,却没想到,一次安迪案的撤职,就让他退回了原点,甚至跑得更远。

      “祁总,需要我安排人……”

      “不用。”祁红再次打断阿may,声音冷了下来,“他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时间不早了,下班。”

      话虽如此,当墙上的时钟指向晚上十点时,祁红还是拿起了车钥匙。阿may看着他径直走向电梯,欲言又止——她知道,这位祁总嘴里的“不用”,从来都不是真的。

      黑色的迈巴赫悄无声息地滑出地下车库,汇入珠江新城的车流。祁红没有让司机跟来,他想自己开车去棠下看看。手机导航里,“棠下”两个字显得格外刺眼,绣在这座城市光鲜亮丽的皮肤上。

      越靠近城中村,路况越拥堵。祁红把车停在路边,步行进入那片灯火通明的迷宫。空气里果然弥漫着他熟悉的、属于市井的烟火气,烧烤摊的油烟、水果摊的甜香、还有隐约传来的麻将声,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这个外来者包裹其中。

      他凭着宋明说的好几个同学都混的差,在好几个工厂里干活,在一条狭窄的巷弄里找到了目标。

      钱千鹤的服装厂藏在几栋握手楼之间,卷帘门只拉了一半,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和缝纫机特有的噪音。祁红站在巷口,看到英光正和一个穿着工装的女人一起,把几包做好的衣服搬到仓库里。那女人应该就是钱千鹤,她动作麻利,说话声音洪亮,和英光站在一起,有种奇妙的和谐。

      英光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额头上渗着细汗,却笑得很轻松,接过钱千鹤递来的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大口,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消失在布料深处。

      那一刻,祁红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英光,没有了祁门集团的西装革履,没有了面对他时的小心翼翼,只剩下属于年轻人的鲜活和自在。他靠在墙边,看着英光和钱千鹤说笑,看着他熟练地整理仓库里的布料,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竟悄然平息了几分。

      他拿出手机,想给英光发一条信息,问问他“住得习不习惯”,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锁了屏。

      就在这时,英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回头朝巷口望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英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错愕,随即化为警惕。他下意识地往前一步,将钱千鹤挡在身后,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准备随时发起反击。

      祁红挑了挑眉,缓缓从阴影里走出来。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衬衫,即使站在这片杂乱的巷弄里,也难掩一身矜贵。

      “祁……祁总?”钱千鹤显然认出了他,有些局促地整理了一下衣角,“您怎么会来这里?”

      祁红没看她,目光始终落在英光身上:“我来看看,我的‘前项目经理’,在这边过得怎么样。”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是关心还是嘲讽。

      英光抿紧了唇,眼神冷了下来:“祁总日理万机,何必屈尊来这种地方。”

      “我只是来确认一下,”祁红往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就这么一直躲下去。”

      “我没有躲。”英光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只是在过我自己的生活。”

      “你的生活?”祁红笑了,笑意却没达眼底,“阿光,你搞清楚,你的生活,从十年前被选入‘德华计划’开始,就和我绑在一起了。”

      “那是你们祁家的想法。”英光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不是你们的附属品,祁红。”

      巷子里的空气因为这声直呼其名,骤然变得紧张起来。钱千鹤识趣地找了个借口,带着工人进了车间,把空间留给了这对剑拔弩张的男人。

      祁红看着英光眼底的倔强,那是他从小看到大的神情。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放缓了语气:“安迪案的事,我可以解释。”

      “不用了。”英光打断他,“祁总觉得,我现在还在乎那个解释吗?”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后递给祁红:“这个,还给你。”

      祁红看着那部熟悉的定制款手机,屏幕上还停留着他下午打来的未接来电记录。他没有接,只是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再用祁家给的东西,过我自己的生活。”英光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祁红,我们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祁红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第一次听到,“英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英光收回手机,放进自己的口袋,“从今天起,我不是祁门集团的英光,也不是‘德华计划’的英光,我只是英光。”

      说完,他不再看祁红,转身走进了服装厂的仓库,只留下祁红一个人站在原地,被身后钢铁森林的灯火和眼前城中村的烟火,同时照亮,又同时吞噬。

      夜风卷着巷弄里的灰尘,扑在祁红脸上。他站了很久,直到手机再次响起,屏幕上跳动着“阿嫲”的名字,他才缓缓拿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奶奶。”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电话那头,何云的声音依旧温和:“红仔,找到英光了吗?让他给香港打个电话吧,你爷爷……他很想他。”

      祁红沉默了片刻,轻声应道:“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抬头望向仓库那扇紧闭的卷帘门,指尖在身侧微微蜷缩。

      钢铁的夜晚依旧漫长,而他和英光之间的故事,似乎才刚刚开始,就已经走到了某个岔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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