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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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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里的小提琴曲在此刻悄然变换，前一首热情奔放的探戈舞曲结束，取而代之的是一首更为舒缓、带着一丝朦胧忧伤的弦乐四重奏。
是德彪西的《月光》。
盛寻握着冷饮杯的手指微微一僵。他认得这首曲子。
思绪在一瞬间被拉远，抽离了这家餐厅的喧嚣。
他仿佛回到了三年前，一个深秋的午后，他独自一人走在巴黎玛摩丹莫奈美术馆里。
那天阳光很好，金色的光束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轨，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和油画颜料特有的、干燥的松节油气味。
美术馆里很安静，只有零星的脚步声和低语。当时馆内的扬声器里，放的也是这首《月光》。
盛寻记得，他当时正站在一幅印象派晚期的画作前。那幅画的名字叫《L'Amant ?ternel》——永恒的恋人。
画上描绘的是一个寂静的月夜，一位身着银色铠甲的骑士，正单膝跪在如镜面般平滑的湖边。他没有看天上的月亮，也没有看周围的风景，只是痴痴地凝视着湖水中一个美丽的倒影。
那是一个长发如海藻、面容哀伤的水中仙女的倒影。
根据画作旁的注解，这位骑士爱上了一位被诅咒的仙女，他永远无法触碰到她的实体，只能在每个月圆之夜，通过湖面的倒影与她相见。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护着这片湖，守护着一个虚幻的、永恒的爱人。
曲子空灵的旋律，与画中那份可望而不可即的凄美爱情，完美地交织在一起。
“盛寻？”
周辞越的声音将他从抽象的记忆中唤回。
盛寻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正举着杯子，呆呆地看着桌面上的烛火。
一定是这家餐厅过分暧昧的氛围让他有点头晕了。
他掩饰性地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柠檬水，冰块撞在牙齿上，带来一阵清醒感。
就在这时，周辞越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发出了“嗡”的一声轻微震动。
周辞越滑开屏幕看了一眼，他原本稍显柔和的眼神瞬间恢复了那种盛寻所熟悉的、冰雪般的淡漠。
他面无表情地按下了锁屏键，将手机屏幕朝下盖在了桌上，仿佛刚才的震动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错觉。
应该是私人的事情吧。盛寻很有眼色地没有多问，低头继续小口吃着自己的牛扒。
然而，那部手机显然不想就此罢休。
几秒后，更为剧烈的震动再次响起，这一次屏幕亮起，是一个视频通话的邀请界面，伴随着持续不断的“嗡嗡”声，在安静的餐桌上显得格外突兀。
周辞越看都没看，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一划，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拒绝。
盛寻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不接吗？万一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并不重要。”周辞越的嗓音清清冷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话音刚落，那视频邀请第三次顽固地跳了出来。
这一次，盛寻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看到了屏幕上方的来电人名称——柳思瑶。
一个很温柔的女性名字。
与此同时，盛寻清晰地看到周辞越的眼中，浮现出了一抹极不耐烦的阴霾。
那是一种被人侵犯了领地、打扰了清净后，所流露出的暴躁前兆。
盛寻立刻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去一下洗手间，失陪。”
这是一种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委婉。
他需要把空间和时间留给周辞越，去处理这通看起来相当棘手的电话。
周辞越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复杂。
盛寻装作没看到，径直转身，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他在洗手间里磨蹭了一会儿。
慢悠悠地洗了个手，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又慢吞吞地用烘干机将手上的每一滴水珠都吹干，直到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才踱步回到座位上。
见他回来，周辞越抬眸看着他。
盛寻在这一瞬间，仿佛产生了幻视。
他好像看到了十五岁的周辞越，也是用这样一副表情看着他——眉头紧紧拧着，嘴角不悦地向下撇着，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烦躁和挑衅，浑身竖起了尖刺，满脸都写着“老子现在很不爽，你别来惹我”。
而曾经那个十七岁、同样高傲叛逆的盛寻，若是面对这副表情，绝对会毫不示弱地瞪回去，然后冷哼一声，与他撞着肩膀擦身而过，把对抗的姿态做得十足。
但如今二十四岁的盛寻，只是眨了眨眼，用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静静地回望着他，没有言语，也没有情绪。
周辞越也已经不再是十五岁的那个周辞越了。
他依旧是满身的刺，但学会了将它们巧妙地隐藏起来，包裹在冷漠疏离的外壳之下，只有在不经意间，比如刚刚，才会泄露出几分锋芒。
短暂的对视后，周辞越率先移开了目光。那股憋着的不爽，似乎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再次开口时，却是一个让盛寻始料未及的话题。
“你最近，是在画漫画吗？”
盛寻对于他这种跳跃式的转折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如实答道：“当然，我的工作就是画这个。”
他是一名职业漫画家。
另外，就在几个月前，他刚刚在最大的漫画平台上新开了一个少女题材的周更连载，目前反响还不错。
当然，这一点，就没有必要和周辞越说了。
周辞越那突兀的话题转换虽然有些生硬，但总算没有让场面冷下来。
盛寻顺着他开启的话题，自然地问道：“你在大学那边还好吗？”
这是一年以来，他们之间不成文的默契。每次见面，都会像交换情报一样，分享一下彼此的近况。
盛寻知道周辞越读的是A大最顶尖的计算机科学专业，一个听起来就充满了代码和逻辑的领域。
“理工男”的称号放在周辞越身上，既合适，又不合适。合适是因为他身上那股凡事讲求效率的气质；不合适，则是因为他那张过分惹眼的脸和桀骜不驯的强大气场，与传统印象里埋首于电脑前的朴素学霸形象，相去甚远。
周辞越用一贯的风格简短地概括：“还行。”
话题终结者。
盛寻并不打算像个语重心长的老父亲一样，追问他“和室友相处得怎么样啊”、“学习吃不吃力啊”、“有没有拿奖学金啊”等等。这些问题，就连周叔叔本人都未必会问，他这个曾经的便宜哥哥，更没有越俎代庖的道理。
可这样一来，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延续起来的话题，眼看着又要中断了。空气里，那熟悉的沉默正蠢蠢欲动，准备再次降临。
就在这时，周辞越却主动补充了一句：“我最近在准备学校的创新大赛。”
哦？盛寻在心里肯定地点了点头。不错，听起来非常积极向上，是“别人家的孩子”会干的事情。
也许是刚才喝的那口柠檬水太过寡淡，此刻舌尖上只剩下单调的酸和冰，让盛寻觉得嘴里缺了点什么味道。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飘向了餐桌中央，那里，放着一杯店家为情人节前夜的每桌客人都赠送的特调酒。
那是一只厚底的古典杯，里面盛着小半杯澄澈的琥珀色酒液。
最吸引人的，是酒液中悬浮着的一颗巨大的、手工雕琢的圆形冰球。冰球晶莹剔剔透，完美无瑕，将餐厅顶棚的水晶吊灯光芒折射成无数细碎的星点，在酒里闪烁。
这杯酒从一开始就被两人彻底忽略了。
盛寻嘴里还漫不经心地应和着周辞越，聊着关于那个创新大赛的一些不痛不痒的细节，一只手却已经越过桌面，伸向了那只酒杯。
冰冷的玻璃杯壁传来舒适的凉意。他将杯子握住、拿起，凑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入口的瞬间，是威士忌特有的烟熏麦芽香气，醇厚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辛辣，但那股烈性很快就被冰凉的苏打水冲刷殆尽，只留下清爽的柑橘余味在舌根蔓延开来，回味悠长。
味道意外的好。
他一抬眼，正好撞上周辞越看过来的视线。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他喝酒的样子。
盛寻非但没有丝毫被抓包的尴尬，反而理直气壮地将杯子拿远了些，用长者的口吻道：“学生就别喝酒了。”
说完，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他又将杯子举到唇边，慢悠悠地、享受地又抿了一大口。
去到巴黎之后，盛寻才发现，他的酒量原来比自己想象中要好得多。在那个无拘无束的浪漫国度，他学会了品尝各种各样的酒，也学会了享受酒精带来的微醺和放松。
此时，侍者正好端上了他点的主食——一份墨鱼汁海鲜意面。
浓郁的墨鱼酱汁紧紧包裹着每一根面条，散发出大海特有的咸鲜气息。
盛寻叉起一卷面送入口中，那股鲜美的味道立刻勾起了他的酒瘾。
赠送的那杯威士忌苏打很快就被他喝完了。盛寻意犹未尽地晃了晃空杯里的冰球，拿起桌边的平板，熟练地点开电子菜单，在鸡尾酒那一栏里，毫不犹豫地给自己又点了一杯。
那杯鸡尾酒，名字很特别，叫做“西伯利亚快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