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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上人者毫无悔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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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晚。
柳泛回到宿舍,拿了一堆小面包回来。
“回来了?”两人回头一瞧。
“哇!大采购啊?”宋学像一条闻到了肉骨头的狗一样,屁颠屁颠凑过来。
“你又在哪里发财了?”孙斌说。
“没发财。这是便利店里拿的。”柳泛把面包放下,先进去卫生间洗了个澡。
一出来,两人已经吃得恨不得把嘴巴撑裂开了。
“饿死鬼啊。”他一边说,一边拿着毛巾晾起来。
“兄弟你好香啊——”宋学趁柳泛经过他,猛吸一口气,靠过来,把柳泛吓得一大跳。
“我靠!”
“这么应激干嘛?”宋学又往嘴里塞一块。“老子tmd直的啊,闻闻你怎么了?刚洗好澡还不能闻了?”
“滚一边去,恶心死了。”柳泛说。
“你看他——”宋学对孙斌告状。
“宋学你最好是直的。”孙斌面无表情地说。
“我……我tm跟你闹着玩呢!我当然是直的!不然我也不用追美韩追这么久!”宋学赶紧解释。
柳泛专心致志地整理自己的衣物,孙斌专心致志吃着面包。
一看没人理他,他又来劲儿。
“我要是弯的,我还费着劲儿干嘛?我就不追美韩了,直接跟我们泛泛凑合凑合就行了。”
“你把我当什么了你。谁要跟你凑合。”柳泛在阳台里说。
“当我老公不行?老婆?这怎么讲究来着?反正那回事。”宋学说。
“快吃吧,你老公给你带的小面包。把你嘴堵上。”孙斌实在忍不了了,他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绝不能忍受舍友对食,“追不到女人发疯了。”
“去死吧你。”柳泛终于搞好了,推开阳台走进来。
“这面包怎么这么扁呢……”
“免费的。吃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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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出几天柳泛就知道了,言默在躲着他。
柳泛一想就明白,不用脑子仅仅用脑汁就知道为什么。
他坐在收银台前,伸手百无聊赖地把玩言默那张校园卡。
不知道他的主人什么时候肯来要回它。
那天稍微刷了一下把小面包都买下来了,挺好用的。要是一直都不来要回去,那他也不介意占为己有。
虽然还是有人不间断地来找他麻烦,但他内心强大了不少,或者换句话说他已经脱敏了。
他一直是个性格挺温和的人。嗯。
随便别人怎么说了。即使背地里已经说得多么不堪,到了期末周期末月,还是要一个一个找上门来。
而且因为交情已经破裂,价格就出得越来越高。冰冷的塑料兄弟变成温暖的钞票,这对柳泛来说,也还行吧。
最重要的是,每每当有人阴阳怪气,或者直言不讳地说起他的取向问题的时候,他不再想起柳志鹏在小时候对他梦魇般的打骂了,取而代之的就是言默那副样子。
说起来可能有点儿变态。
但确实如此。
第一次就是这样。
魂牵梦绕,夜不能寐。即使不吃不睡,随随便便发发呆也会想起来。
因为他这样,那些人就觉得他更变态更恶心了。
“我去,你看他……他还笑呢……”
“笑个什么劲儿啊!”
“还得意上了。666。”
“不知廉耻我c。”
“晚饭都要吐出来了……”
一般这种情况之下,再加之柳泛本来就并不瘦小,而是高高大大的——
一个gay,突然从某一天开始变得不害臊,不受伤,就这么毫不在意莫名其妙地对着你笑了一下,这些个碎嘴直男往往硬着嘴成群结队落荒而逃。
竟然还有奇效。
柳泛抓起桌上的薯片在自己嘴里塞,一边咀嚼,一边发呆。
实际上,柳泛并不是道德洼地。
对于他把言默上了这件事,他还是有一点愧疚感的。
但是一想到他言默是个道德洼地,这种愧疚感就骤然下降。
你的几分真情实感,在对方眼里也许只是尝了个鲜。毕竟,他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柳泛就一直这样告诉自己,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但思绪就像是密密麻麻的丝线,牵一发,动全身,牢牢地把他和言默,和那个瞬间,紧紧联系在一起。
那张欠揍的脸,怎么也挥之不去。连看书,连调试剂也静不下心来。
“愣着干嘛?出来搬货啊!柳!泛!”老板的声音一下子把他拉回现实。
“哦哦。来了来了。”柳泛赶紧站起来。
老板站在门口把玻璃门打开一扇催促:“手脚麻利点,磨磨唧唧的,最近怎么回事啊?”
柳泛走出去,老板还拍拍他的背。
他赶紧把饮料一箱一箱摞起来,搬进来。
老板还在喋喋不休:“你这样不行啊?啊,老是发呆。叫你几声听不见的。要是有客人要结账,那不是拿起东西他就跑了?啊?”
柳泛在心里回应他,上一个这样的人的卡前几天卡都快被我刷爆了。你放一百个心吧你。
“小柳啊。不是我说你,年轻人要早点睡啊。我看手机上说,是因为不早睡,所以才喜欢发呆的!这样对身体很不好——”
老板一看柳泛力气不小,一个人搬好几箱,干脆自己不搬了,就叉着腰站在一边看他,手一边还在刷视频。
“听见没有?你看这个中医——行你要搬东西看不了,我来念给你听,说什么?说年轻人熬夜会导致气虚啊!气虚!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虚!是多可怕的一件事。熬夜直接一个表现就是爱发呆,你现在真的要引起重视。”
柳泛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全方位受刑。
手得搬东西,脚要走路,眼睛要看路。耳朵要听老板说话,心脏要承受老板对他以后会虚的预言。
全方位打击。
钱真难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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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真的很难挣。
门口的保安也这么想。
“诶!这是要扫脸的!每个人都要扫脸才能进!”保安伸手去拦那几个男人。
三个男人却不管不顾地往前横冲直撞。
“不行啊!不行!不行!按规定来说就是不行!”保安们好说歹说。
“我们要见沈老师。就这一个诉求。”领头那个还愿意沟通的只会反反复复说这么一句话。
“那我打电话行了吧?打电话让他来?你们也按规矩办事吧,不能直接闯进去。彼此都体谅体谅……”好几个保安硬生生拦着,气势已经占了下风。
“我们要见沈老师。就这一个诉求!”那人又说。
“打电话!说了,帮你打电话!那张硬闯就我们要报警了!好歹也是一个大学!”保安大吼一声。
那几个男人停了下来,保安迅速掏出手机,开始拨号。
电话打通之后,镜头那个抢过手机,说了几句。
电话那头沈老师对着保安说:“让他们进来吧。不要去学工楼,让他们来我私人这个房间,4408。”
保安把消息转告给了那几个男人,男人们肉眼可见地平静了起来,相互了两眼。
识别门对他们打开了。
4408。
沈老师一点儿也不惊讶。仿佛他对来人已经了如指掌。
沈老师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关上,示意几人把门关严实。
一切做好之后,沈老师又自己检查了一遍。
“坐。”沈老师说。
那几人却不坐,在他面前站成一排,似乎要营造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一种肮脏,甜腻,恶心而带着化学品酸臭的味道爬上了他的桌子。
沈老师看了两秒钟,一个一个看过去然后自顾自坐下,脸色平静如常。
“不坐的话。请回吧?”他说。
“沈宁城。你躲不了多久。”领头的一个满脸的麻子说。
沈老师抬眼,那几人没坐,他也不准备回话。
几个男人相互看了看,领头的那个点了点头,几人就随意坐了下来。
三个“闹事家长”一下子安静下来,像三条盯紧了猎物的野狼,空气中蔓延着一股威慑。
“躲什么了。”沈老师打开保温杯的盖子,放在一边说。
“给你开的条件不低了。犹豫再三,一躲再躲,你以为你自己还能继续抱着言家大腿活过几天?”
声音中带着砂石的粗粝,沈老师一下子想起了工地上那种搅和混凝土的机器,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给我看什么条件了。那算什么好条件吗?”
“钱。钱还不够?干下去大把大把的钞票有的是。”领头的麻子看着保温杯里冒出来的热气,心里痒痒,也点了一根烟来。
沈老师看过去,那两个跟着的人却没有要跟着点烟的意思。
一般来说有烟瘾的人一闻到尼古丁的味道,一看见升腾的烟雾就会忍不住要来一根,这就是下意识的反应。
除非他们染上的是另一种瘾。
另一种更可怕,更强烈,蚀骨噬心的瘾。
精心打扮成的工人模样,经不起细看。
干枯发黄的手指搭在沙发扶手上,断甲缝隙里全是洗不掉的污垢,强行装着一副高高在上威风凛凛的模样,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神经在刻板地发抖。
“我早就告诉汤哥了,你们想怎么样是你们的事,我不干。”沈宁城说。
“说的容易。”麻子吐出烟圈,皱着眉头,“进来掺和了一脚现在又嫌脏,拔腿就想走,哪有那么简单?”
“你们那些生意,我说了我不感兴趣。”沈宁城继续说,沾上了什么脏东西甩也甩不掉。
麻子笑了笑:“沈老师说不感兴趣就不感兴趣了。其实,我们本来对你也没什么兴趣了。只是碰巧死了人,那边又着急要货,不得已,又来找你。”
“那你们不得已的情况还真的挺多。”沈宁城也笑了笑。
三番两次,几年以来,次次都是这样“不得已”。
“你那个老朋友,叫什么,许什么的,就是他死了。一不小心,被条子给毙了。”麻子又猛地吸一口烟,咳了两声。
沈宁城脸色出现了微不可查地波动。
“死就死了。你们不就是排着队等死吗。”
话音刚落,靠窗的一个瞬间应激地猛跳了起来,一挥手把桌上的茶几掀翻在地:“你妈的贱种!给你脸不要脸!?tmd找死!”
沈宁城看了他一眼。
那人血管暴露,暗红色的血好像离开某种药物很久了,连流也不知道往哪里流。
麻子一个微微回头,那激动的马仔立刻坐下,一只手不断挠着另一只胳膊,咬牙切齿地划出很多道血痕。
“说得好啊。排着队等死。说得对。”麻子转过来对着沈宁城点点头,说,“死是死了——你知道他给他女儿留了多少钱?你猜猜?”
“多少。”
“把你这一整座破学校拿去当了都换不过来的钱!!美元!你懂吗?”
他站起来,走到桌子边,俯下身子,用浑浊脏黄色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沈宁城看,说:“沈宁城,你这一辈子见过美元吗?”
“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筹码?”沈宁城说。
“还有你的命。算筹码吗?”麻子说。
他一把把烟蒂按灭在沈宁城桌上的文件上,烧出一个窟窿来,一边捏紧转着,一边说:“我不想把你怎么样,我图钱不图人命。”
然后他直起身子,沿着办公室踱步,慢条斯理地说:“但现在情况不一样啊。那批货现在急得很。不交出去,那边尝不到估计要狗急跳墙。到时候麻烦得很。”
“汤哥爱才,也不想得罪姓言的。但现在,我们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你知道那些人发起疯来,就是那样。两头都是死,你总得选一种比较舒服的死法去冒个险。”
“真到鱼死网破的时候,佛祖来了也都一样,你的命,说白了,我们手里攥着呢。你以为谁还能救你?”
“何必一定我过不去?我就是一个老师而已。世界上那么多老师。”沈宁城说。
麻子转过来笑了笑:“因为你不伸出援手啊!见死不救啊!”
“刀都架在我脖子上了——世界上谁不是排着队等死啊!?不知道自己具体排在哪里而已!”
最后,他停留在沈宁城的桌前,盯着他,说:“不过,你,一定排在我前面。”
说完他无比病态地笑了,脸和沈宁城贴得很近很近。
近到他能看清他脸上那些并不是麻子,而是密密麻麻的小针孔。每一个孔都散发出脓液的味道,沈宁城感觉浑身上下一瞬间汗毛倒竖。
沈宁城强忍着恶心,拿起保温杯,抿了一口烫水,生生咽下去。把喉咙烧得生疼。
“你要怎么样?”
“汤哥要和你聊聊。客嘉广场那栋楼。你知道,在哪里。一个人来。”
麻子说完,直起来,另外两个马仔也随之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