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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观众席上的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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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馆内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炫目的灯光下，双方队员正在进行最后的热身，篮球砸在地板上的声音沉闷而富有节奏，像战鼓擂响。空气中弥漫着汗水、橡胶地板和狂热青春混合的独特气味。
林序独自坐在内场A区3排17座这个过于优越的位置上，身体微微僵硬。周围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和议论，红色的助威棒浪潮般挥舞，将他这片安静的“阴影”衬托得愈发突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甚至带着些许不善的。有几个穿着（7）班班服的女生就坐在他不远处，频频回头看他，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他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想把自己藏进椅子的阴影里。手心里那张硬质门票的棱角，硌得他生疼，也提醒着他此刻身处何地，因谁而来。
就在这时，一道阴影笼罩了他。
林序抬头，看到陆朝阳不知何时又拄着拐杖挪了回来，停在他座位旁边的通道上。他微微俯身，靠近林序，在这个嘈杂的环境里，他不得不提高音量，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喧嚣的清晰：
“别理他们。”他的目光扫过那几个窃窃私语的女生，眼神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你就安心看比赛。”
那几个女生接触到他的目光，立刻噤声，讪讪地转回头去。
陆朝阳又看向林序，刚才那点锐利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笨拙的安抚：“渴不渴？我去给你买水？”
林序连忙摇头：“不用，我……不渴。”
“哦。”陆朝阳应了一声，似乎有点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他站在通道上，高大的身影和醒目的拐杖吸引了不少视线，但他浑不在意，只是看着林序，眼神里带着点不放心，好像生怕他下一秒就会起身离开。
场边，教练又在喊他，似乎有事商量。
陆朝阳皱了皱眉，回头应了一声，然后又对林序快速说道：“我就在那边，有事叫我。”他指了指替补席后方。
“……好。”林序点了点头。
陆朝阳这才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地，有些费力地朝球队区域挪去。他的目光，在转身离开前，最后又落在林序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确认。
那眼神，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短暂地隔绝了周围那些不友好的窥探。
林序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些。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球场，尝试着去理解这片属于陆朝阳的、喧嚣的世界。
比赛开始了。
哨声响起，篮球被抛向空中，双方中锋奋力起跳。瞬间，整个场馆像被投入一颗炸雷，欢呼与呐喊如同海啸般爆发。球员们在场上高速奔跑、激烈对抗，战术呼喊、球鞋摩擦声、篮球撞击声、裁判哨声、观众的惊呼与叹息……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血脉贲张的能量洪流。
林序不懂篮球的复杂规则，但他能看懂那份纯粹的、燃烧般的激情。他看到一中队员们脸上全力以赴的表情，看到他们因为一次成功的防守而击掌怒吼，看到他们因为一个失误而懊恼地捶打地板。这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集体性的、毫无保留的投入与释放。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更多地追随着场边那个拄着拐杖的红色身影。
陆朝阳没有坐在替补席上，而是站在场边，紧靠着广告牌。他看得极其专注，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嘴巴不时开合，大声朝着场上的队友喊着什么，是提醒，是鼓励，也可能是战术指令。即使无法上场，他依旧是这支球队的灵魂，他的情绪完全牵动着比赛的节奏。
当一中队打出一次精妙的配合，投进一个漂亮的三分球时，陆朝阳会猛地挥动拳头，激动得差点扔掉拐杖，脸上绽放出比场上进球队员更加灿烂耀眼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当球队失误，被对手打反击时，他会焦躁地拄着拐杖来回挪动，眉头紧锁，大声指挥着防守落位，额角甚至急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的所有情绪，都如此真实而炽烈地呈现在林序眼前。这不是那个在他家院子里显得有些落寞无聊的伤号，也不是那个在学校里被众人簇拥、看似漫不经心的风云人物。这是一个完全沉浸在热爱之中、为了团队倾尽所有的、无比生动的陆朝阳。
林序看着这样的他，心里某种坚硬的东西，正在被一点点地融化。
中场休息时，比分胶着。场馆内响起节奏强烈的音乐，啦啦队上场表演，气氛稍缓。陆朝阳又拄着拐杖过来了，额头上带着汗，气息有些急促。
“怎么样？”他在林序旁边的空位（显然是特意留出的）坐下，将拐杖靠在一边，侧头看着林序，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期待，像一只完成了出色表演等待夸奖的大型犬。
“……很激烈。”林序斟酌着词句，他无法像周围那些狂热球迷一样精准点评，只能说出最直观的感受。
陆朝阳似乎对这个平淡的回答并不失望，反而兴致勃勃地开始给他讲解刚才几个关键球的战术意图，哪个队友的特点是什么，对手的弱点在哪里。他讲得很快，手势丰富，眼神发光。
林序安静地听着，虽然他大半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但他能感受到陆朝阳话语里澎湃的热情和对这项运动深入骨髓的理解。他看着陆朝阳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他那双比场上任何一盏灯都亮的眼睛，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绪在心口蔓延。
原来，光是这样的。它不仅照耀自己，也如此渴望将自身的炽热，传递给他所在意的人，哪怕对方只是影，只是安静地坐在观众席上。
下半场比赛更加白热化。实验中学加强了攻势，比分一度被拉开。一中队的队员们开始显得有些急躁，失误增多。场边的陆朝阳喊得嗓子都有些哑了，拄着拐杖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分明。
在一次关键的防守回合，一中队成功防下了对手的进攻，并迅速发动快攻。球传到了手感正热的得分后卫手里，他面前是一片开阔地，机会绝佳！
全场观众都站了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
然而，或许是压力太大，那个队员在起跳投篮的瞬间，动作有些变形，篮球划过一道离谱的弧线，重重地砸在篮筐侧沿，弹飞了出去。
“唉——！”巨大的叹息声几乎要掀翻场馆。
机会错失，实验中学抢下篮板，迅速推进，反过来打成了一个轻松的得分。分差被拉大到了七分，时间所剩无几。
一中队的士气仿佛瞬间跌入谷底。场上的队员低着头，眼神黯淡。替补席一片沉寂。
陆朝阳站在场边，死死地盯着记分牌和所剩无几的时间，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握着拐杖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他没有再大喊，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周身笼罩着巨大的失望和不甘。
林序坐在观众席上，隔着一段距离，清晰地看到了陆朝阳脸上那瞬间褪去的血色，看到了他眼底深处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无力。那一刻，林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疼。
他不懂篮球的胜负，但他懂得陆朝阳此刻的痛。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站了起来。
在周围一片沮丧的叹息和嘈杂的议论声中，在所有人都垂头丧气的时刻，他清瘦的身影挺直地立在观众席上，双手放在嘴边，用尽了他平生最大的力气，朝着场边那个凝固的红色身影，喊出了那个名字：
“陆朝阳——！”
他的声音并不算洪亮，甚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颤抖，但在那片低落的声浪中，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清晰地传递了出去。
陆朝阳猛地转过头。
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捕捉到了观众席上那个站得笔直的、清冷的身影。林序的脸上没有什么激动的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安静的眼睛里，此刻却映照着场馆的灯光，仿佛有细碎的星辰在闪烁。
四目相对。
隔着喧嚣的人群，隔着失利的阴霾，隔着光与影原本应有的距离。
陆朝阳愣住了。他看到了林序眼中那份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支持，看到了那份因为他而流露出的、清晰的担忧。
刹那间，仿佛有一股暖流，猛地冲垮了他心中积压的失望和冰寒。他眼底的黯淡像被风吹散的乌云，重新亮了起来。他对着林序的方向，重重地点了点头，紧抿的唇角，甚至扯出了一个极其轻微、却无比坚定的弧度。
他重新转过身，拄着拐杖，对着场上有些迷茫的队友们，用沙哑却充满力量的声音吼道：“都打起精神来！还没结束！防守！防下这一球！”
他的声音，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一中队队员们的心里。
比赛继续。虽然最终，一中队还是以微弱的差距输掉了比赛。
但终场哨声响起时，陆朝阳没有再像刚才那样失魂落魄。他拄着拐杖，和队友们一一击掌，拥抱，安慰着哭泣的年轻队员。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带着一种属于队长的、失败也无法击垮的担当。
林序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场边那个忙碌的红色身影，看着他安抚队友，和对手致意，接受教练的拍肩。
观众开始退场，人潮汹涌。林序没有动，他在等。
直到场馆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陆朝阳才和队友们交代完毕，拄着拐杖，朝着观众席这边走来。他走得很慢，脸上带着运动后的潮红和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很亮，直直地落在林序身上。
他走到林序面前，停下。周围变得空旷而安静，只有工作人员收拾场地的零星声响。
“谢谢。”陆朝阳看着林序，很认真地说。
林序摇了摇头。
“你刚才……喊我名字了。”陆朝阳的声音里带着一点不可思议，和一丝藏不住的欣喜。
林序微微偏过头，耳根有些发烫，低低地“嗯”了一声。
陆朝阳看着他微红的耳廓，笑了。那笑容，不像平时那样灿烂夺目，却带着一种更深沉的、暖融融的温度。
“我们回去吧。”他说。
“好。”
林序站起身，和他一起，慢慢地走出空旷的体育馆。外面，华灯初上，夜风带着凉意。
来时的不安和格格不入，似乎都消散在了那声呼喊和这个安静的笑容里。
影，第一次主动地，向着光，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而光，也听到了。
（第十一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