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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塔里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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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漠之中,本就地广人稀,塔里有近万数民众,算得上是这里的大城了,加之此地地处要塞,因此设了尉所。
这尉所却不大,可能也只有数百士兵驻守。进来左手边是一大片空地,四周是武器架,上头陈列了些刀枪等军中常备武器,应是士兵平日操练之所。右边是一片片房舍,整整齐齐排列,门口还晾晒着许多衣物,应是士兵起居之所。
往里走过这片空地,尽头左边是一方官衙似的建筑,我们猜到那应是贾镇将理事之所。右边却是一进小门,里头隐隐绰绰有些山石树木,有些清幽,应就是贾镇将的居处了。
“子木兄,此地苦寒,实在条件粗陋,还望你多担待。我已备好客房,你就在此间居处,不要去驿馆了。你我兄弟多年未见,也多亲近亲近。如此,你与诸位法师且先去休息,稍后我备几杯薄酒,晚上为你们接风洗尘。”贾镇将很是周到热情地对我们说。
这话是说到于四心里去了,陈副将还来不及客套,于四便在一边嘿嘿笑着:“多谢官爷,多谢官爷。”还一边连连作揖,那副形容谄媚至极。
旁边的于老大一收到陈副将阴冷的眼神,一脚踢到于四屁股上,他捂着屁股蹦得老远,口里哀嚎:“大哥,你踹我屁股作甚!你不是不知道,我那屁股被古墓里那沙虫咬了好多口,吸了好多血,至今还在疼呢!”
看到捂着屁股满场乱窜的于四,我们纷纷感到十分丢人现眼。陈副将头上青筋爆出,冲他一声怒吼:“肃静!此乃尉所重地,你鬼喊鬼叫什么!”他这才闭嘴,哀哀戚戚地凑到于麻子身边去,于麻子却一扭身,很是嫌弃地躲开了。
不知为何,我似看到那贾镇将听到于四说屁股被古墓里的沙虫吸了血,眼里仿佛闪过一抹异色。但只片刻便恢复如初,爽朗大笑道:“素来听闻能人异士中多有性情中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好好!晚上末将与诸位不醉不归!”
有一说一,这贾镇将虽生得猥琐了些,行事却是大气周到,令人如沐春风。
傍晚时分,我们洗漱一番,各自被引导着去往主厅参加贾镇将口中的洗尘宴。
除了飞墨。他许是之前劈山累着了,一路上都是昏昏欲睡,精神不济,早早一头扎进房里,说要补眠去了。
一路走来,我们只觉得此处尉所虽狭小简朴,却处处洒扫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过往仆妇或卫兵都端肃有礼,可见主官确是能力一流,将尉所治理得井井有条。
还未进得大厅,就听闻贾镇将那很独特的大笑声:“粟郎君,年判官,你们今日都不要藏私,拿出你们的海量来!必要将我那远道而来的子木兄并诸位法师陪好,令他们不醉不归!”
我们在他的笑声中一一走进去,却见不宽敞的主厅中间果然已摆好一桌酒菜,菜色虽简单,分量却很足,尤其中间那道炙烤羊腿,肉汁四溢,外皮焦黄,正散发阵阵香气,一看就是火候极好,极美味,勾得我不住眼地看它。
说来实在无奈,我们一连在这沙漠中数日,日日吃糠咽菜,啃干硬的面饼子,我即使是妖,也早在这人间养成了一日三餐的习惯,并且极爱美食,现下早已受不了了。
我身边的云听竹似是发现我一直看那羊腿,歪头笑嘻嘻地看我,桃花眼里亮晶晶一片。
我想到神君临行前的嘱托,不看他,也不好再去看羊腿,只得转而去看那粟郎君和年判官,正好贾镇将也在为我们兴致勃勃地介绍。
粟郎君年龄不大,看着很是文弱,却原来是这塔里城中最大的富商,家中产业无数,粮油米面、衣裳首饰、茶肆酒楼,各行各业都有所涉及,生意做得一家独大,可以说这塔里城中五成的铺子都姓粟,也算是一方豪奢了。
粟郎君听得贾镇将口中连声夸赞他,很有些惭愧,忙对我们连连行礼:“小可当不起,小可只是一介小商贾,承蒙镇将大人看得起,略得几分青眼罢了。”那副慌乱害羞的模样,反而似个脸皮极薄的书生。
一边狐三娘见他这副模样,似被逗乐了,一声娇笑。
那粟郎君循着笑声抬头去看,却见笑他的是个妖娆多姿的女子,脸羞得更红了,眼睛却亮了几分。
接下来说到那年判官。年判官却生得与他的主官贾镇将恰好相反,团团一张白面孔,包子似的圆溜溜,脸上总是挂着三分笑,似乎平日在此荒芜之地过得很是滋润。身材也圆滚滚,高大大,站起来就如一座山立在跟前,愈发衬得旁边的贾镇将小鸡仔似的。
身高体型的差异并不能泯灭他们两人之间亲密无间的同僚之情。只见贾镇将费力举高了手去够年判官的脖子,搂着他的脖子连声赞道年判官是自己在此处的得力助手,十年来如一日,助自己将这塔里城打理得井井有条,不需自己操半点心,两人早已情同手足,云云。
我们见那高大的年判官不得不佝偻着腰,将自个脖子给自家上官搂着,面色却丝毫未动,依旧带了三分微笑听上官吹捧自己,场面好不滑稽。
陈副将自然是好一番恭维,我们也都一一见了礼,好容易寒暄完,才将年判官的脖子解救出来,一一落座。
又是一番觥筹交错。贾镇将是个八面玲珑之人,席间妙语连珠,一时欢声笑语不断,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醉意了。我举目四顾,看那贾镇将和陈副将因互灌的酒最多,早已趴在桌上轻轻打起了呼,那粟郎君和狐三娘不知何时越挨越近,竟头靠头也在假寐。于四早已滑到桌子底下去了,手里还抱着一个酒坛。其他宾客也在养神,或枕在桌上小睡,方才喧闹不已的酒席,此刻十分安静。
我向窗外望去,外头已经黑尽了。沙漠之中,夜晚尤其寒冷些,一阵阵凉风正穿过窗棂,将熏人的酒气驱散了几分,送来几分清凉。
自进这大漠以来,我时时处处都紧绷着弦,此刻酒足饭饱,清风拂面,我也不由得放松了几分,一松下来,有道身影便不自觉立在心头。
他此刻在做什么呢?青云宴尚未结束,龙王的寿宴就没有结束,他一定还在璟宸宫内住着,处理那堆成小山的奏疏吧?
他必定非常忙,不晓得他如有些空闲时,会不会也如我思念他一般,有些思念我呢?
我低头去看手腕上的海灵佩,轻轻敲了几下,半晌,那海灵佩悠悠闪了几下蓝光。
我心情顿时大好,抬手又灌了一杯酒。那佩便又紧了几分,似是在警告我。见我放下酒杯,那光才渐渐熄灭了。
“小娘子这手环好生别致。”一道慢悠悠的陌生声音破开寂静,缓缓响起。
我循声去看,却是年判官,他正带着三分微笑,定定看着我。我突然想到,这一晚我都几乎未听到他说话,但因他总是微笑着应酬,众人都不以为异。
此刻他一开口,却是说我这手环。我不免心头有些狐疑,面上还是一副平静,信口胡诌道:“这是我在集市上随手买的,见花色好看便买了,也不是很珍贵的材质。”
年判官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接着道:“如此可惜了。我家中有小女,与小娘子差不多年岁,素来爱些别致的珠宝首饰,本想问得店家也为小女去买一副,看来还是无缘呀。”
我也不知此话是真是假,便笑了一下。
我旁边的白露却一声冷笑,道:“年大人,你还是无需费神了。这手环是好看,但纵是你找遍天涯海角,也绝对找不到第二只的。”
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自在地宫时,她便处处刺我,为了大局,我处处忍让。此时见她变本加厉,还在外人面前戳穿我,丝毫不顾可能会引起怀疑,我便也有了几分脾气,冷道:“白露娘子说的是,但凡小娘子戴不戴首饰,戴何样首饰,都凭自己心悦就好,何必在乎他人眼光。”
她似乎没有想到我竟敢这般直接地反驳她,手上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冷冷道:“如是无主之物,那自是凭自己心悦。但如是他人的首饰呢,也凭自己心悦就能去取、能去抢么?”
我知道她为何处处反常了,原来是为瑶光打抱不平。
是了,我恍然记起,我们随公孙夫人去长信宫拜见长信君那日,白露来访,我们首次见面,事后姚黄私下同我说过,这位沮水小主因自小养在东海,与二公主瑶光年龄相仿,又一同长大,自小情同姐妹。
我只觉得心里十分委屈。神君明明亲口告诉我,他从未想要娶瑶光,可大家心里都认定他必会娶瑶光,也就必会认为我是抢夺甚至欺骗瑶光夫婿的无耻小妖。
可我分明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