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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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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漏滴答,七皇子寝殿的烛火早已熄了,只是,今夜没有月光。
燕稔蜷在锦被里,眉心紧紧蹙着。
梦里是无边无际的剑海。
成千上万柄剑竖在地上,刃口泛着冷光,倒映着灰败的天。
他拼命往前跑,脚下的路却软得像泥,每一步都陷得很深。
他看见宁骛就在不远处,黑蓝色的身影被剑刃割得支离破碎,他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什么也喊不出来。
“阿稔!”宁骛朝他伸出手,指尖染着刺目的红,“快跑啊!”
他扑过去抓住那只手,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宁骛忽然倒下去,后背插着柄断剑,鲜血像开败的花,从黑蓝色的劲装里漫出来……
他跪在地上,把宁骛抱进怀里,那身体烫得吓人,又凉得刺骨,又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
宁骛……宁骛你醒醒……
他拼命晃着,却落不下一滴眼泪。
那双总是亮得像星星的眼睛半睁着,里面没有光了,只有一片死寂的、朦胧的灰。
我错了……我不该让你跟着我……
他把脸埋在宁骛颈窝,那里的皮肤还带着点温热,却很快冷下去。
你起来骂我啊……说我胆小……说我总是看书……
剑海突然开始晃动,所有的刃口都转向他,反射的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死死抱着宁骛,感觉那些剑正一点点刺穿自己的后背,冰得他浑身发抖,却不肯松手。
别碰他……
他想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在内心咆哮。
不准碰他……
“殿下!殿下醒醒!”
燕稔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夜鸟啼叫。
他不知道是谁将他唤醒的,那个声音他从未听过。
他怔怔地看着帐顶的缠枝莲纹,耳边似乎还响着宁骛最后那句“快跑”。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疼得他蜷缩起来,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哭出声。
“水……”他哑着嗓子唤道。
守在外间的宫女赶紧挑亮烛火,端着温水进来,见他脸色惨白,额发湿透,吓了一跳:“殿下您怎么了?是不是魇着了?”
燕稔没说话,接过水杯抿了一口。
温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住那股从心底翻上来的寒意。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白青色的睡袍松垮地挂在肩上。
“去相府……”他声音发颤,“不,不用了。”
话刚出口就改了主意。
这时候去找宁骛,岂不是平白让他担心?这深更半夜的……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刚才在梦里死死抱着宁骛冰冷的身体,此刻却在微微发抖。
范青筠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
月下练剑时锐利的眼神,藏在袖中的剑柄,还有那身与宫女身份格格不入的利落身手。
她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刺杀父皇?还是……针对谁?
梦里的剑海突然与她的剑光重叠,令燕稔打了个寒噤。
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走到窗边推开窗。
夜风带着露水的凉意灌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哆嗦,却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你不能有事……
宁骛,你绝对不能有事……
他站了很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转身回到床边,重新躺下,却再无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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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稔病倒的消息传到长乐宫时,沈淑妃刚卸下满身风尘。
她素日爱穿的烟霞色宫装还沾着城外寺庙的香灰,手里那串盘得温润的紫檀佛珠被攥得死紧。
“娘娘……”
“说。”
宫女的声音哽咽:“殿下烧得迷迷糊糊,太医说受了风寒,忧思过重……”
她的指尖猛地松了劲。
佛珠“哗啦”散在金砖地上,滚得满地都是。
“……胡闹!”
她猛地站起身,随侍的宫女慌忙去捡佛珠,被她一把挥开,“捡什么捡!佛要是真的有灵,能让阿稔病成这样?”
话音刚落,她已提着裙摆往外走,烟霞色的裙摆在廊下扫过,带起一阵风。
眉眼全是压不住的心疼与火气。
“这几日,我在城外大慈恩寺,每日卯时便去佛前跪拜,只求菩萨保佑阿稔无灾无难……”
谁知刚踏进宫门,就等来这样的消息……
进了七皇子寝殿,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燕稔躺在床上,脸颊烧得通红,眉头紧蹙,嘴里断断续续地念着“别碰他”。
沈淑妃几步冲到床边,伸手抚上儿子的额头,眼圈瞬间就红了。
“阿稔……我的阿稔……”她声音发颤,小心翼翼地替他掖好被角。
这孩子自小身子弱,风吹不得雨淋不得,偏生心思重,一点事就藏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
昨夜定是没睡好,又被那夜风钻了空子,才病得这样急。
太医正站在一旁写方子,见淑妃来了,忙躬身行礼:“娘娘,七殿下是忧思郁结,又感了风寒,需得静养,切不可再劳心。”
“劳心?”
沈淑妃猛地回头,声音陡然拔高:“他才九岁!有什么心可劳的?!”
她看向殿内伺候的宫女,眼神冰冷:“昨夜……谁当值?殿下半夜惊醒,为何不立刻报给我?”
宫女吓得“噗通”跪下,浑身发抖:“殿下不让……说不想惊动娘娘……”
“……傻孩子。”沈淑妃的心像被针扎了下,又软又疼。
她的阿稔……连生病都怕麻烦她。
她忽然想起这几日在佛前的光景——青灯古佛,蒲团冰冷。
她一遍遍地念着“求菩萨护佑吾儿”,可此刻,能守在儿子身边的,不是菩萨,是她这个娘。
“把那些东西都扔了。”
她忽然对身后的侍女说,声音平静下来,却不容置疑。
侍女一愣:“娘娘是说……”
“寺里求来的平安符,供桌上的香炉,还有那串佛珠。”
沈淑妃轻轻抚摸着燕稔滚烫的脸颊,目光温柔而坚定:“我儿子的病……求佛?没用。”
“去,把御膳房炖着的冰糖雪梨羹端来。”
沈淑妃脱下沾着香灰的外袍,露出里面素净的月白中衣:“再让小厨房煨着小米粥,等阿稔醒了好吃。”
她坐在床边,拿起帕子蘸了温水,细细地替燕稔擦着手心和额头。
“娘在这儿呢,”
声音轻轻:“睡吧,醒了,病就好了。以后娘不求佛了,娘守着你。”
燕稔似乎听见了,眉头渐渐舒展,嘴里的呓语也停了,只是往她身边靠了靠。
沈淑妃笑了笑,眼眶却又热了。
什么菩萨佛祖,都不如她亲手给儿子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