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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医院后门的感应灯大概坏了,忽明忽灭,像只喘不上气的肺。祝衿安一脚踹开虚掩的铁门,咣当一声巨响在夜里砸出老远。他冲进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粗糙的墙壁上,大口喘气,肺叶火烧火燎地疼。

      不是跑的,是气的。

      沈时序。沈时序。沈时序。

      那三个字在他脑子里钻凿,搅得一片血肉模糊。阴魂不散,管东管西,还他妈……还他妈说那种话。喂你?接你?他把他当什么了?一条需要按时投喂、按时遛弯的流浪狗?

      操!

      他抬手狠狠抹了把脸,指尖碰到眼皮,有点抖。胃里那点被迫咽下去的粥开始造反,顶着喉咙口,一阵阵恶心。他烦躁地扯开校服拉链,冷风灌进去,激得他一哆嗦,却没觉得清醒多少。

      手腕上那圈塑料玩意儿硌得他心烦,他用力抠了两下,皮肤泛起红痕,那东西却纹丝不动,像个耻辱的烙印。

      他盯着空荡荡的、泛着青白色冷光的走廊尽头,牙关咬得死紧。明天早上?七点?校门口?

      去他妈的。

      他绝不会去。

      在原地杵了几分钟,直到那股邪火被医院的冷空气浇熄了一点,只剩下精疲力尽的空茫,他才拖着步子往病房挪。

      推开病房门,里面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小夜灯。隔壁床的沈研轻似乎已经睡熟了,呼吸均匀。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儿童面霜的味道,混着消毒水,怪呛人的。

      他摸黑走到自己床边,没开大灯,直接把自己摔进床铺里,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子蒙过头,世界被隔绝在外,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心跳和呼吸。

      黑暗里,感官变得异常清晰。他能听到隔壁床小姑娘翻身时布料摩擦的细响,能听到窗外很远的地方救护车呼啸而过的鸣笛,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过太阳穴时嗡嗡的噪音。

      还有……沈时序留下的那点该死的味道。不是香水,就是很干净的皂角混着点阳光晒过的那种味道,若有若无地缠在他校服领口,怎么都甩不掉。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

      睡不着。

      一闭眼就是沈时序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紫眼睛,递过来的药片,塞进怀里的保温盒,还有那句压低了的、带着威胁又莫名勾人的“喂你”。

      操!

      他猛地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像条离水的鱼。黑暗里,他摸索着抓到床头柜上那杯凉透的白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杯,冰凉的液体划过食道,暂时压下了那点莫名的燥热。

      重新躺下,瞪着眼看天花板模糊的轮廓。

      时间一点点 crawl。

      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病房门口。

      祝衿安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屏住呼吸。

      门把手被轻轻压下,门开了一条缝。一个高瘦的身影侧身闪了进来,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是沈时序。他居然又回来了。

      祝衿安立刻死死闭上眼,全力装睡,心跳却擂鼓一样砸着耳膜。

      沈时序没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走到他床边。

      祝衿安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停留了很久。那目光像是带着重量,压得他睫毛不受控制地轻颤。他拼命控制呼吸,想让它们听起来平稳悠长。

      沈时序似乎看穿了他的伪装,极低地、几乎听不见地轻笑了一声。

      祝衿安差点没忍住跳起来给他一拳。

      但沈时序没做什么,只是弯腰,把他踢到腰间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仔细掖好被角。指尖偶尔擦过他的下巴,带着夜露的凉意。

      然后,他把一个什么东西,轻轻放在了床头柜上,挨着那杯水。

      做完这一切,他又站了一会儿。祝衿安能感觉到他投下的阴影笼罩着自己。

      就在他快要憋不住的时候,阴影移开了。脚步声走向门口,门被轻轻带上,锁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病房里重新只剩下他和另一个熟睡孩子的呼吸。

      祝衿安猛地睁开眼,在黑暗中扭过头,看向床头柜。

      月光下,那里多了一个小小的牛皮纸袋,口子敞开着,露出里面一块看起来就很酥脆的、撒着杏仁片的可颂面包。

      旁边还放着那板他晚上死活不肯好好吃的药,下面压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沈时序那种干净利落、笔画锋利的字迹:

      「明早七点,校门口。空腹吃药伤胃。」

      祝衿安盯着那面包和字条,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心里那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窜起来,却莫名其妙地和另一种酸胀的、陌生的情绪搅和在一起,堵得他喉咙发紧。

      他盯着看了很久很久,然后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拿面包,也不是去拿药,而是抓过那个牛皮纸袋和便签,狠狠地、用力地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纸团粗糙的边缘硌着掌心。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像一头被困住的、焦躁又无助的幼兽,在冰冷的月光下,一动不动。直到窗外天色开始泛起灰白。
      天刚蒙蒙亮,灰白色的光勉强挤过窗帘缝隙,病房里还浮着一层没散干净的睡意。

      祝衿安几乎是一夜没合眼,瞪着天花板直到外面响起清洁工推车的声音。他猛地坐起身,眼底带着血丝,脸色比昨天更差。

      床头柜上那个被他揉得不成样子的牛皮纸团还孤零零地躺着,像在无声地嘲讽他。

      七点。校门口。

      那五个字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了一晚上,吵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去?他凭什么听沈时序的?不去?那姓沈的会不会真干出更离谱的事?

      操。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掀开被子下床。动作幅度很大,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洗漱,换回那身洗得发白的校服,把该死的药片塞进裤兜,整个过程又快又沉默,像在完成一套仇恨的仪式。

      经过隔壁床,小姑娘还睡得香甜。他瞥了一眼,脚步没停,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清晨的医院走廊空荡安静,消毒水味混着一种冰冷的空旷感。他低着头,快步穿过,只想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刚走出住院部大楼,冷风迎面一吹,他打了个激灵,脑子稍微清醒了点,但胸口那团乱麻依旧堵着。

      抄近路往校门口赶,经过教学楼后面那片小篮球场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两个人影,挨得极近,靠在墙根底下。

      是凌盼之和谢望临。

      凌盼之背靠着墙,谢望临站在他面前,一只手撑在墙上,把凌盼之圈在自己和墙壁之间,低着头,正小声说着什么。凌盼之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耳朵尖是红的,偶尔点下头。

      两人之间的气氛,黏糊得拉丝。

      祝衿安脚步顿了一下,眉头下意识就拧紧了。他认得那种状态。谢望临看凌盼之那眼神,跟他妈……跟他妈沈时序昨天塞他药的时候有点像,但又不完全一样。更……更那什么一点。

      他立刻别开眼,心里那点烦躁莫名又添了一层。谈个恋爱躲这儿腻歪,也不嫌瘆得慌。

      他没打算打招呼,更没兴趣围观,加快脚步就想从旁边溜过去。

      谢望临却先看见了他,愣了一下,下意识站直了些,和凌盼之拉开了一点距离,脸上闪过一丝不太自然的神色:“衿安?这么早?”

      凌盼之也转过头,推了下眼镜,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冲他微一点头。

      祝衿安含糊地嗯了一声,脚步没停:“走了。”

      “等等,”谢望临叫住他,往前跟了两步,眼神里带着担忧,“你……一个人?去医院食堂吃早饭了吗?药吃了没?”

      又是这些。祝衿安现在一听这个就火大。

      “吃了吃了,”他不耐烦地摆手,继续往前走,“别管我。”

      谢望临看着他明显带着情绪的背影,还想说什么,被凌盼之轻轻拉了一下胳膊。

      “让他去。”凌盼之的声音很低。

      祝衿安听见了,心里更堵。他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小篮球场,把那双黏糊糊的身影和那些烦人的关切甩在身后。

      越靠近校门口,他的心跳就越发不受控制,像揣了只没头苍蝇。脑子里两个小人打得不可开交,一个叫嚣着“掉头就走”,另一个阴恻恻地提醒“他不来你就完了”。

      离校门还有十几米远,他猛地刹住脚步,躲到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做贼一样往外瞄。

      清晨的校门口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值日生在扫地,偶尔有几个早起的学生背着书包匆匆走进校门。

      视线扫了一圈,没看到那个惹眼的高冷身影。

      他心里先是莫名一松,随即又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操,失落个屁!他没来最好!

      正当他准备松口气,从树后走出来时,眼角余光瞥见校门另一侧的便利店门口,靠着自动贩卖机的那个人。

      沈时序。

      他今天没穿校服外套,只穿了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子规整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手里拿着瓶矿泉水,没喝,只是看着校门的方向,神情是一贯的冷淡平静,好像不是在等人,只是在完成一个任务。

      但他就是在那儿。七点整。一分不差。

      祝衿安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呼吸都漏了一拍。

      他看见沈时序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然后目光又重新投向校门,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像是在确认时间,又像是在搜寻什么。

      祝衿安猛地缩回树后,后背紧紧贴着粗糙的树干,心脏在胸腔里疯了一样地撞。

      去?不去?

      妈的。

      他咬着牙,手指抠进树皮里。

      最终,那股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的力量推了他一把。他深吸一口气,从树后猛地走了出来,绷着脸,目不斜视地朝着校门口走去,步子迈得又重又僵,像个奔赴刑场的烈士。

      他能感觉到,在他出现的瞬间,沈时序的目光就精准地落在了他身上。像红外线瞄准,锁定了。

      他硬着头皮往前走,不看他。

      直到走到离校门还有几步远的地方,沈时序动了。他直起身,几步就走了过来,恰好挡在他进校的路径上。

      “吃了?”沈时序开口,声音带着清晨的微哑,目光落在他脸上。

      祝衿安被迫停下,没好气地抬头瞪他:“关你屁事!让开!”

      沈时序没让,视线在他明显缺乏睡眠的脸上和空荡荡的手上扫过,结论显而易见。他没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矿泉水递过去,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小密封袋,里面是几粒熟悉的药片。

      “先把药吃了。”

      祝衿安看着那水和药,又看看沈时序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写满了“不容拒绝”的脸,昨晚那股被强行压下去的邪火又轰地窜了上来。

      “沈时序你他妈有完没完?!”他猛地挥开沈时序的手,矿泉水瓶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水洒了一地。

      “我的事不用你管!听不懂人话吗?!”他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周围几个进校的学生和值日生都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他们,不敢靠近。

      沈时序看着自己被挥开的手,又看看洒了一地的水,最后目光回到祝衿安激动得有些发红的眼睛上。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弯腰捡起那个空了一半的矿泉水瓶,拧紧盖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他重新拿出那个装药的小袋子,看着祝衿安,语气平静得可怕:

      “两个选择。一,自己吃。二,”他往前逼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清晰的威胁,“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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