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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落幕与新生 ...

  •   滨海市的雨季总来得猝不及防。结案那天清晨,林砚推开警局办公室的窗户时,细密的雨丝正斜斜地飘进来,落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对面写字楼玻璃幕墙反射的、灰蒙蒙的天光。办公桌上摊着周越案的最终卷宗,封面贴着红色的“结案”标签,边角被他前几天反复翻看时揉得有些发皱——从滩涂沉尸到揭开自杀真相,整整十七天,这叠卷宗里的每一页记录,都浸着咸湿的海风和说不出的沉重。

      “还没走?”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林砚回头,看见周景澜提着一个黑色的布袋子站在门口,浅灰色的外套肩头沾了层薄雨,发梢也湿漉漉的,“我以为你早出发了。”

      林砚合上卷宗,起身拿过搭在椅背上的深色风衣:“刚把最后一份补充说明整理完。”他的目光落在周景澜手里的布袋子上,“这是……”

      “给周越带的。”周景澜低头拍了拍袋子,声音轻了些,“昨天去蓝海花园走访时,他楼下的便利店老板说,周越每次加班晚了,都会来买一罐冰镇的橘子汽水,说喝着像小时候外婆给他做的橘子水。还有这个——”他从袋子里拿出一本崭新的建筑设计画册,封面上印着海滨新区最初的设计草图,“之前在他书桌抽屉里看到过旧版的,缺了几页,我找出版社补了本新的。”

      林砚看着那罐裹在保温袋里的橘子汽水,忽然想起周越资料里的那句“父母早逝,由外婆带大,外婆去世后便独自生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他接过周景澜手里的袋子,顺手把自己桌上的白色菊花也放了进去——那是昨天路过花店时买的,周越的照片里总穿着白衬衫,配白色的花应该很合适。

      两人驱车往城郊公墓走时,雨势渐渐小了。沿海公路旁的红树林被雨水洗得发亮,深绿色的枝叶间偶尔掠过几只白鹭,翅膀沾着雨珠,飞得很低,像是在贴着海面寻找什么。林砚握着方向盘,余光瞥见副驾驶座上的周景澜正低头看着那本建筑画册,手指轻轻拂过扉页上的字迹,眼神比平时更柔。

      “你还记得第一次去周越家吗?”周景澜忽然开口,声音被车窗外的雨声衬得有些轻,“他书房的墙上贴满了草图,有海滨新区的,还有些是老城区改造的,角落里还画着个小院子,旁边写着‘外婆的院子’。”

      林砚当然记得。那天他们在周越的书房里翻找线索,阳光从百叶窗里漏进来,落在那张画着小院子的草图上,周越的字迹很轻,却一笔一画都透着认真。当时他还问过周景澜,会不会觉得周越太固执——明明知道举报赵峰会惹麻烦,明明抑郁症已经让他撑得很辛苦,却偏要抱着那份施工记录不放,连陈默送来的钱都一分没要。

      “不是固执。”当时周景澜蹲在草图前,指尖隔着空气描了描院子里的秋千,“是他心里有放不下的东西。你看这张草图,墙角画了棵橘子树,树下摆着两把小椅子,说明他一直想重建外婆的院子。可他更清楚,如果海滨新区的项目出了问题,说不定会有很多人的家,连像这样画在纸上的机会都没有。”

      此刻再想起那段话,林砚忽然懂了周越日记里那句“我不能让那些人像我一样,连想守护的东西都留不住”。车驶进公墓大门时,雨已经停了,空气里飘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比市区里的空气更清冽些。公墓的管理员早就帮他们查好了位置,顺着指示牌往海边的方向走,没走多久,就看到了周越的墓碑。

      墓碑是最简单的灰色石碑,没有复杂的雕刻,只在正面刻着“周越 1995-2023”,中间嵌着一张四寸的照片。照片里的周越穿着白衬衫,站在一片阳光下,手里拿着一卷图纸,笑容很干净,眼神亮得像海边的星星——和他们在滩涂看到的那具浮肿的尸体,判若两人。

      林砚蹲下身,小心地把白色菊花摆在墓碑前,又将那罐橘子汽水放在菊花旁边,保温袋打开的瞬间,还能闻到淡淡的橘子香。周景澜则把那本建筑画册摊开,放在墓碑的另一侧,画册刚好翻到海滨新区的那一页,阳光下的建筑群旁,还画着几只展翅的海鸥,和周越草图里的样子几乎一样。

      “他做到了。”周景澜站在墓碑前,声音很轻,风拂过他的发梢,带着海水的咸腥味,“海滨新区的项目已经暂停施工,昨天技术队的人说,之前偷工减料的钢筋已经全部拆换,重新浇筑的地基都按最高标准来的。还有赵峰,昨天检察院已经正式批捕,陈默的缓刑判决也下来了,他说等刑满后,想回老家开个小建材店,再也不碰工程上的事了。”

      林砚点点头,目光落在墓碑上的照片上,好像能看到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站在阳光下,手里拿着图纸,笑着说“你看,我没说错吧,真相总会出来的”。他想起周越指甲缝里的化纤纤维——后来他们在废弃工厂的小房间里发现,那是周越用来盖图纸的防尘布,他每次去那里整理证据,都会把图纸裹得严严实实,怕被雨水打湿;想起周越手腕上的旧疤痕——心理医生说,那些疤痕大多是抑郁症发作时留下的,但每次发作过后,他都会在日记里写“明天还要去工地看看,不能放弃”;想起周越死前最后一顿饭——牛排是他自己做的,红酒是外婆去世前留下的,他在日记里写“今天吃了外婆喜欢的牛排,喝了她留下的红酒,好像她还在身边一样”。

      “他其实很怕疼吧。”周景澜忽然轻声说,手指轻轻碰了碰墓碑上的照片,“巴比妥类药物虽然能让人失去意识,但过量摄入时,其实会有剧烈的肠胃反应。他在日记里写过‘小时候摔破膝盖都会哭很久’,却偏偏选了这样的方式……”

      林砚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周越的日记——那本被雨水泡得有些发皱的笔记本,他已经找人做了塑封处理,里面的字迹虽然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清每一页的认真。他翻开最后一页,指着那句“我尽力了,如果有来生,想做外婆院子里的橘子树,安安静静的,不用再担心那么多”,声音有些哑:“他只是太累了,想歇一歇。”

      风又吹了起来,带着海水的味道掠过墓碑,卷起画册的一页纸,刚好停在画着小院子的那一页。林砚和周景澜站在墓碑前,静静地看着那张草图,好像能看到小时候的周越坐在橘子树下,外婆拿着橘子水走过来,笑着说“慢点喝,别呛着”。

      不知过了多久,周景澜看了看表:“该回去了,下午还要去法医中心整理周越的解剖档案,要归档保存。”

      林砚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轻声说:“放心吧,你的心愿,我们会帮你守住的。”

      往回走的时候,阳光已经穿透了云层,金色的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的,像撒了一层碎金子。周景澜走在林砚旁边,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的海岸线:“你看,那边好像有人在放风筝。”

      林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一只白色的风筝在海面上空飞着,线拉得很长,飞得很高,像是在朝着阳光的方向飞去。他忽然想起周越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我想变成风,吹过外婆的院子,吹过海滨新区的工地,看看那些我没来得及看到的美好。”

      “走吧。”林砚拍了拍周景澜的肩膀,声音里多了些暖意,“回去之后,我请你喝橘子汽水,冰镇的。”

      周景澜抬头看他,嘴角轻轻扬了扬:“好,要和周越喜欢的那个牌子一样。”

      两人并肩往停车场走时,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远处的海面上,那只白色的风筝还在飞着,像是在带着某个人的心愿,朝着更亮的地方飞去。林砚握着周景澜的手,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他忽然明白,有些真相或许会迟到,但正义永远不会缺席——就像周越用生命守护的东西,最终还是被留在了这片他深爱着的土地上,带着阳光和海风的味道,慢慢长出新的希望。

      回到市区时,林砚特意绕到蓝海花园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两罐冰镇的橘子汽水。坐在车里,两人对着易拉罐碰了碰,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橘子香,像小时候夏天里最清爽的风。周景澜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忽然说:“等海滨新区建好了,我们再来看看吧,看看周越设计的房子,看看他画里的那些风景。”

      林砚点点头,看着手里的易拉罐,上面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却很舒服。他想起周越墓碑前的那罐橘子汽水,想起那本崭新的建筑画册,想起那句“我尽力了”,心里忽然变得很平静——就像此刻车窗外的海面,虽然经历过风雨,却依旧能映出阳光的样子。

      或许这就是周越想要的结局:有人记得他的坚持,有人守住他的心愿,有人能在他设计的地方,过上安稳的生活。而他,终于可以变成风,吹过外婆的院子,吹过海滨新区的工地,再也不用为那些沉重的事烦恼,只用安安静静地,看着这片土地上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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