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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无声惊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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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建国的落网,如同抽掉了李国华潜藏体系的最后一根支柱。这个在阴影中徘徊了十五年的幽灵,彻底暴露在追光灯下。通缉令发往全省,各交通枢纽、边境口岸布下天罗地网,对李国华可能的社会关系进行了最后一轮高压排查。
然而,李国华如同人间蒸发。他没有使用已知的身份信息,没有联系任何旧识,甚至没有在任何一个监控镜头下留下清晰的影像。他像一个精通阴影法则的生物,完美地融入了城市的缝隙。
“他不会离开霖市。”蔺才离站在布满线索图的分析室白板前,语气肯定。白板上,李国华的照片被圈在中心,无数线条连接着青石巷、老仓街作坊、墨痕斋,以及十五年前那场火灾的旧址。
“他的‘根’在这里。”蔺才离的手指划过那些地点,“耻辱、恐惧、仇恨,还有他从未真正放下的,对那种‘老手艺’环境的依赖。他需要这些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司编年认同这个判断。李国华的犯罪行为模式,带着强烈的执念和地域性。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只会退回自己最熟悉的巢穴舔舐伤口,或者,准备最后一次、最疯狂的反扑。
“排查所有废弃工厂、仓库、地下管道、待拆迁区域,尤其是城北老工业区和他曾活动过的青石巷周边!”司编年下达指令,声音因连日熬夜而沙哑,却依旧透着钢铁般的意志,“他需要空间,需要工具,需要……完成他可能还没做完的事。”
警方如同梳子一般,一遍遍梳理着目标区域。时间在高度紧张的搜寻中一分一秒流逝,每一刻都显得漫长而煎熬。
第三天凌晨,一个不起眼的线索从交通部门传来:在城北一处早已停用的货运火车站附近,一个负责夜间巡逻的保安报告,最近几天似乎看到废弃的维修车间里有微弱的、时断时续的灯光,但他没太在意,以为是流浪汉。
废弃火车站!维修车间!
司编年和蔺才离几乎同时从椅子上弹起。
“就是他!”一种强烈的直觉击中司编年。那里具备李国华所需的一切:偏僻、空旷、遗留有大量金属工具和废弃零件(符合他对“老手艺”环境的需求),并且靠近他熟悉的城北区域。
没有片刻迟疑,抓捕行动迅速部署。特警、刑警、警犬队无声地集结,如同暗夜中出鞘的利刃,直扑城北废弃火车站。
夜色浓重,废弃的站台和铁轨如同巨兽的骨架,沉默地匍匐在月光下。维修车间是一栋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皮房子,窗户大多破损,像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睛。
队伍悄无声息地散开,形成合围。司编年和蔺才离跟在突击组后方,借助掩体靠近车间大门。里面果然有微弱的光线透出,还隐约传来金属敲击的叮当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司编年打了个手势。破门锤猛地撞开虚掩的铁门,发出巨大的轰鸣。特警队员如潮水般涌入。
“警察!不许动!”
车间内部空间巨大,堆满了废弃的火车零件和维修设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机油味。在手电光束的交叉照射下,一个瘦削的身影正站在车间最深处的的工作台前,背对着门口。
正是李国华!
他对于破门而入的警察似乎并不意外,甚至没有转身,只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手里拿着一个尚未完成的、微缩的黄铜小提琴,旁边散落着锉刀、焊枪和各种金属片。工作台上,还放着那个从墨痕斋偷来的、已经打开的信封,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画着扭曲人形的素描纸,上面盖着清晰的朱砂印记——那是十五年前,他们纵火前,宣泄恨意的“练习作”。
“李国华!双手抱头!跪下!”特警队员厉声喝道,枪口死死锁定他的背影。
李国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他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和憔悴,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平静的疯狂。他的目光掠过那些指向他的枪口,最终,定格在站在突击组后方的蔺才离脸上。
他的嘴角,竟然扯出了一丝诡异而扭曲的笑意。
“你来了。”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生锈的金属在摩擦,“我就知道,你会找到这里。就像当年……你总能找到我们藏东西的地方。”
这话如同冰锥,猝然刺入蔺才离的心脏。他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比李国华更加苍白,身体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但立刻被他强行稳住。他没有回应,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冷冷地回视着李国华。
司编年一步跨前,挡在蔺才离身前半个身位,隔绝了李国华那令人不适的视线。“李国华,你涉嫌多起谋杀、纵火案,现在立刻投降!”
李国华像是没听到司编年的警告,他的目光依旧试图穿透司编年,落在蔺才离身上,那笑容越发诡异:“可惜啊……那次没烧死你。你命真大。”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司编年耳边炸响。他猛地扭头看向蔺才离,只见蔺才离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指节泛白,下颚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他依旧没有说话,但那瞬间剧烈收缩的瞳孔和周身迸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气息,已经说明了一切。
十五年前的画室火灾,目标……包括蔺才离?!
所以他那句“我在”,意味着他不仅是见证者,更是……受害者之一?!
所以他对这场火灾,对李国华,有着如此深刻入骨的……!
司编年只觉得一股炽烈的怒火从心底直冲头顶,几乎要烧毁他的理智。他猛地转回头,枪口死死对准李国华,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低沉危险:“李国华!最后一次警告!双手抱头!跪下!”
李国华看着司编年那副如同被触逆鳞般的暴怒姿态,又看看他身后沉默如冰的蔺才离,忽然发出一阵嘶哑难听的大笑:“哈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他笑着,眼神却越来越狠毒,“你们是一伙的!当年是,现在也是!”
笑声戛然而止。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决绝而疯狂,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猛地抬起——手里赫然握着一个自制的老式□□!一根电线从他身后延伸出来,没入工作台下堆积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油桶和废弃化学试剂瓶中!
“别动!再动就一起死!”李国华嘶吼着,拇指按在起爆按钮上,“我等了十五年!早就活够了!拉上你们,值了!”
车间内的空气瞬间冻结!所有特警队员的枪口握得更紧,呼吸都屏住了。投鼠忌器!谁也不敢保证在击毙李国华的同时,他能不按下□□!
千钧一发!
就在这死寂的、仿佛时间都凝固的瞬间,一直沉默的蔺才离,忽然动了。
他没有看李国华,也没有看那个□□,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司编年紧绷的侧脸上。
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未散的痛楚,有决然,还有一种司编年从未见过的、近乎温柔的……告别?
然后,蔺才离对着司编年,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地,眨了一下左眼。
那是他们之间,在极度危险、无法言语沟通的环境下,用了七年的暗号——“相信我,配合我。”
司编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瞬间明白了蔺才离要做什么!他想独自吸引李国华的注意力,创造机会!
不!司编年几乎要吼出来。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将所有的惊怒和恐惧压回心底。他看到了蔺才离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
电光火石之间,司编年做出了选择。他相信他。一如既往。
就在蔺才离眨眼的下一秒,司编年突然对着李国华身后空无一人的角落大吼一声:“右边包抄!”
这声大吼极其突兀,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李国华条件反射般地,注意力被瞬间吸引,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扫向司编年所指的方向,握着□□的拇指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不足零点一秒的松懈!
就是现在!
“砰!”
一声清脆的、孤零零的枪响,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不是特警们的自动步枪,而是蔺才离一直握在手中、却始终垂下的配枪。枪口冒着细微的青烟。
子弹精准无比地穿过短短的距离,击碎了李国华手中□□的核心电路板,却没有伤及他的拇指!
李国华只觉得手上一震,□□瞬间失灵!他脸上的疯狂瞬间被惊愕和难以置信取代!
“控制!”司编年的吼声与枪声几乎同时响起!
距离最近的两名特警队员如同猎豹般扑上,瞬间将还在发愣的李国华死死按倒在地,夺下了他手中失效的□□!
危机解除!
司编年第一时间冲上前,不是去看被制伏的李国华,而是一把抓住蔺才离的手臂。他能感觉到,蔺才离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蔺才离的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刚才那一枪,看似冷静精准,实则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和控制力。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只是那冰冷之下,是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丝释然。
他看向司编年,对上那双充满了未散惊恐、怒火以及深沉担忧的眼睛,极轻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司编年没有说话,只是抓着他手臂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不见。
李国华被粗暴地铐起,拖拽起来。他挣扎着,回头死死盯着蔺才离,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怨恨和不甘,嘶声喊道:“你当年就不该活着!你们都不该活着!”
蔺才离没有看他,只是缓缓地、坚定地,将配枪收回枪套。
司编年则向前一步,挡在蔺才离身前,隔绝了李国华所有恶毒的视线,用冰冷如铁的目光,无声地宣告着守护。
尘埃,终于落定。跨越十五年的阴影,在这一声枪响中,被彻底击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