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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镜城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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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敛的“亲自监管”,在实务上意味着时雨被调离了枯燥的B级权限区,重新回到了高危记忆处理中心。但这一次,他的操作台被直接安置在江敛办公室外的开放区域,与首席直属的精英团队共享空间。这里被称为“静默区”,是处理最棘手、最敏感任务的尖端部门,每一道投向时雨的目光,都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距离感。
压力如同实质的水银,无处不在。时雨必须更加小心地隐藏自己那些“小动作”,在江敛眼皮底下,他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这天下午,他正在处理一段因极度“嫉妒”而扭曲变形的记忆,试图在不触发警报的前提下,梳理其中错综复杂的情感脉络。一道略显轻快,却带着不容置疑干练气息的女声在他身旁响起。
“新人?江首席亲自带进来的,倒是少见。”
时雨抬起头,站在他操作台旁的女人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制服,肩章显示她的级别仅次于江敛。她容貌明艳,一头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天生的掌控感。她是黎茗,江敛最得力的副手,以高效、冷酷和绝对的忠诚著称。
“黎首席。”时雨立刻起身,垂首致意。在静默区,黎茗的地位超然,她的权威不容任何挑衅。
黎茗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却像扫描仪一样掠过时雨的操作界面,在那段混乱的“嫉妒”记忆数据上停留了一瞬。“情绪结构崩坏度87%,常规手段回收价值低于销毁成本。江首席让你处理这个?”
“是。”时雨低声回应,手心微微沁出冷汗,黎茗的敏锐名不虚传。
“看来首席对你期望很高。”黎茗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她微微侧身,示意了一下跟在她身后的两人,“认识一下,衡韵,负责情感数据建模与分析。悦悦,我们的顶级记忆架构师,尤其擅长修复因逻辑冲突导致的记忆断层。”
另一位名叫衡韵的女性看起来温和许多,她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气质沉静,对着时雨友好地点了点头。而最后一位……
时雨的目光落在悦悦身上时,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悦悦穿着同样制式的制服,但细节处做了些许改动——领口系着一条淡紫色的丝巾,制服外套的腰身似乎也经过微调,更显合身。他(从生理特征上判断为男性)有着一张极为清秀的脸庞,长发在脑后松松地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颈侧,眼神清澈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然而,当他的手指无意间划过操作台的边缘时,那种精准和稳定,却透露出顶尖技术专家的自信。
“你好,时雨”悦悦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独特的柔美,“茗姐说你手法很特别,我一直想见识一下。”他的笑容真诚,没有任何歧视或探究,只有纯粹的技术人员之间的好奇。
黎茗的手臂极其自然地揽住了悦悦的腰,一个充满占有欲和保护意味的姿态。她看向悦悦时,眼底那惯常的锐利会不自觉的软化几分。“悦悦说你之前处理【K-07】用的‘情感锚点封装’很有想法,有机会交流一下。”
这一幕和谐而自然,仿佛黎茗的强势与悦悦的柔美,悦悦的生理性别与他表现出来的社会性别,在这个空间里本就是一体,无需任何解释。在强制情感“标准化”的镜城,这种基于个人认知的性别表达,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反叛。而黎茗,作为体系内的高层,不仅接纳,更是公然维护。
时雨心中微微一动。他第一次在公证处内部,看到了规则之下的……异色。
“是我的荣幸。”时雨谨慎地回应。
黎茗的目光重新回到时雨身上,恢复了公事公办的锐利:“江首席去了顶层议会,今天的部门简报由我主持。你,一起参加。”这不是邀请,是命令。
静默区的简报室气氛凝重,黎茗站在主位,言简意赅地总结着各个项目的进展,她的思维缜密,逻辑清晰,对细节的要求近乎严苛,气场强大到足以压制全场。衡韵在一旁配合展示着复杂的数据模型,补充说明。
时雨坐在角落,努力消化着大量超出他原有权限的信息。他注意到,当黎茗提到某个因“情感逻辑悖论”而陷入崩溃的公民案例时,悦悦轻轻蹙起了眉,低声对身旁的衡韵说了句什么。衡韵则微微摇头,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综上所述,‘悖论’型污染具有极强的隐蔽性和传染性,常规净化手段效果有限,甚至可能加速崩溃。”黎茗总结道,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时雨身上,“时雨原型师,你经手过【L-42】艺术家记忆,对非理性情感驱动有一定接触。谈谈你的观察,不限於《准则》框架。”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这是考验,也是黎茗式的——在规则允许范围内,对任何可能解决方案的极致搜刮。
时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回想起那片燃烧的向日葵,那股几乎焚毁一切的创作欲。
“我观察到,”他斟酌着用词,“某些强烈情感,如同高能粒子,无法被简单‘删除’。强行剥离,可能导致记忆结构本身的瓦解。或许……我们需要考虑的,不是‘消除’,而是寻找一种‘能量转化’或‘定向宣泄’的路径?”他说的很模糊,但这已经是他能表达的、最接近他真实想法的极限。
会场一片寂静这观点近乎异端。
黎茗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在评估。
悦悦却眼睛微亮,忍不住开口:“有点像处理数据洪峰,硬堵不如疏導?我们可以尝试构建一个模拟的‘情感宣泄场’,在受控环境下……”
“悦悦。”黎茗出声打断,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悦悦立刻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黎茗的目光重新回到时雨身上,锐利如初:“想法危险,但记录在案,散会。”
人群散去,时雨留在最后,整理着思绪,黎茗走了过来,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很大胆,时雨。”黎茗看着他,语气平淡,“在静默区,大胆有时能开辟新路,更多时候会引火烧身。把握好分寸。”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声音压低了些:“江首席对你很‘特别’,别辜负了他的‘期待’,也别……给他惹麻烦。”
说完,她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响,坚定而有力。
时雨站在原地,回味着黎茗的话。他意识到,静默区并非铁板一块。黎茗对江敛的忠诚毋庸置疑,但她似乎有着自己行事的标准和底线。而悦悦和衡韵的存在,更像是在这冰冷体系内部,顽强存在的一片小小绿洲,证明着某种“不同”的可能性。
江敛的监管,黎茗的审视,悦悦和衡韵带来的微妙共鸣……他仿佛置身于一张越来越复杂的网中。
而这张网的中央,是关于他自身——“零”的,尚未揭开的,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镜城光滑的表面之下,暗流愈发汹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