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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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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窗纸,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储相夷已经在药房里忙碌了一个时辰,他特意选了最温和的药材——白芨、地榆、紫草,都是生肌敛疮的良药。药碾在石臼中有节奏地响着,仿佛这样规律的声响能压下心头翻涌的焦虑。
当他端着新配好的药膏走进客房时,白蔹已经醒了,正靠着引枕,望着窗外发呆。晨光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师兄。"白蔹转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早。"
储相夷没有回应这个问候,他的目光直接落在白蔹搭在被子外的右手上。绷带依然洁白,但他仿佛能透过层层纱布看见底下狰狞的伤口。
"该换药了。"储相夷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床头的矮几上,动作轻缓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当他开始解开绷带时,白蔹注意到他的指尖在依旧和昨晚一样,止不住的微抖。
绷带一层层揭开,最后露出底下红肿的伤口。比起昨日,水泡已经消退了些,但灼伤的痕迹依然触目惊心,像是某种永久的烙印。
储相夷的呼吸明显窒了一下。他取过浸了药汁的棉布,动作轻柔地开始清洗伤口。当棉布触碰到伤口时,白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储相夷立即放轻动作,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心疼,"很快就好了。"
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晨光中闪着微光。
"师兄,"白蔹轻声问,"你还记得我十二岁时,第一次在医馆帮忙捣药,不小心砸到手的事吗?"
储相夷的手顿了顿,眸光微微闪动:"记得。你疼得直哭,却不肯放下药杵。"
"因为那时你对我说,"白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疼痛会过去,但放弃的遗憾会永远留在心里'。"
储相夷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没有接话,只是继续手上的动作。他将新配的药膏仔细地涂抹在伤口上,药膏散发着清凉的草木香。
"这药膏里加了冰片,"储相夷低声解释,"能镇痛。"
白蔹注视着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忽然问道:"师兄,你昨夜睡得好吗?"
储相夷没有抬头:"很好。"
这也是谎话。白蔹清楚地记得,半夜醒来时,他看见储相夷独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对着那株白蔹花出神。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孤独得像一尊石像。
"师兄,"白蔹的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储相夷沉默了片刻,终于轻声说:"你知道当我看见你受伤的手时,我在想什么吗?"
白蔹摇摇头。
"我在想,"储相夷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晨光,"如果当初我没有让你走,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白蔹心中尘封的闸门。他看着储相夷眼中的痛楚,忽然明白,这些年来,痛苦的不止他一个人。
"不,"白蔹坚定地说,"我应该走。这是我的选择。"
储相夷抬起头,对上他坚定的目光。那一刻,两人之间多年的隔阂,似乎在这一刻开始消融。
这时,医馆外传来敲门声。杜明宇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储大夫,您今天还去中医药学会吗?周教授特意嘱咐,希望您务必到场。"
储相夷头也不抬:"推掉。"
"可是今天的研讨会很重要,关于中医药标准化......"
"我说推掉。"储相夷的声音带着罕见的严厉。
白蔹不安地动了动:"师兄,你去吧,我没事的。"
储相夷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包扎着伤口。当他系好最后一个结时,才轻声说:
"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白蔹的心湖。
午后,林玉茗来了。她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里面是她特意熬的汤。
"听说白蔹受伤了,"她轻声对储相夷说,"我熬了些三七鸡汤,最是活血化瘀。"
当她看见白蔹缠满绷带的右手时,眼圈立刻红了:"怎么伤得这么重?这手......"
"意外。"白蔹勉强笑了笑,"很快就会好的。"
林玉茗看了看储相夷凝重的脸色,欲言又止。临走时,她轻声对储相夷说:"我父亲说,若是需要什么珍稀药材,尽管开口。"
她离开后,医馆里又恢复了安静。储相夷开始为白蔹做针灸治疗,银针在合谷、曲池等穴位上轻轻捻动。
"这样能疏通经络,"储相夷解释,"促进伤口愈合。"
他的动作一如既往地精准,但白蔹能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当最后一根银针取下时,储相夷的额上已经布满细汗。
"师兄,"白蔹轻声问,"你很累吗?"
储相夷摇摇头,却在起身时晃了一下。白蔹急忙用左手扶住他,这才发现储相夷的手冰凉得吓人。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没事。"储相夷想要抽回手,却被白蔹紧紧握住。
这是白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储相夷的脆弱。这个永远强大、永远从容的人,原来也会害怕,也会恐惧。
傍晚,储相夷在药房里配药。白蔹坐在一旁,看着他熟练地称量药材。当归、川芎、红花......都是活血化瘀的药材。夕阳透过窗棂,为储相夷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
"师兄,"白蔹忽然问,"如果我的手真的不能完全恢复,你会失望吗?"
储相夷称药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动作,声音平静却坚定:"我只要你平安。"
这句话很简单,却让白蔹的眼眶发热。他想起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在追逐那个人的脚步,想要变得足够优秀,足够与他并肩。可现在他才明白,在储相夷心里,他从来不需要证明什么。
夜色渐深,储相夷再次为白蔹换药。伤口的情况比早上好了一些,但依然触目惊心。
"会留疤。"
储相夷轻声说,指尖轻轻拂过伤口边缘。
"没关系。"白蔹看着他,"就像你常说的,伤痕是生命的印记。"
储相夷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灯光下交汇。那一刻,他们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无需言说的懂得。
"白蔹,"储相夷的声音低沉而克制,"有些路......"
"我知道。"白蔹轻声打断他,"我都知道。"
他们之间,永远横亘着太多无法跨越的鸿沟——家族的期望,沉重的责任,还有那个悬在头顶的、关于生命的诅咒。有些话,不必说出口;有些心意,只能深埋。
储相夷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仔细地为白蔹包扎好伤口。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在对待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夜深了,储相夷却没有离开。他在白蔹榻边的椅子上坐下,取过一本医书,就着灯光翻阅。烛光将他的侧影投在墙上,随着烛火轻轻摇曳。
"师兄,"白蔹在黑暗中轻声问,"你会一直这样陪着我吗?"
储相夷翻书的手顿了顿,良久,才轻声回答:"等你睡着。"
窗外,月光如水。医馆里,药香袅袅。
两个明明近在咫尺的人,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有些伤痛会愈合,有些伤痕会淡去,但那些深藏在心底的情意,却只能永远沉默,如同深秋的露水,在黎明到来前,悄然凝结,又悄然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