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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骨生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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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边的事情已然办妥,时胤的事情也已然办妥,就该回仙界了。
临走前,我还特意去看望了一番韦伊师兄,多月不见,韦伊师兄从一个呆头呆脑的和尚,摇身一变为当朝太子,顿纲振纪,肃正朝端,混得有模有样。
竺兰一张脸生的俊俏,凡见过他一面的朝中贵女无不倾心,但竺兰在情爱方面却秉持着从前在和尚庙里的作风,置若罔闻,无动于衷。
师妹我很是忧愁啊,这样下去如何能历得情劫呢?
再愁那也是韦伊师兄自己的事,我却帮不了太多,只好先随时胤回仙界,再去请示业隐天君他老人家,看他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我与时胤先去了冥府,我向厌灵小仙官交代了韦伊师兄的情状,她表示感谢,他肯弃佛从政已是长足的进展了。
时胤没告诉我他去了哪里,但我猜是去找判官改阿冉的生死簿了。
此后我们在忘川作别,他往南回天庭述职,我则向东回我的瀛洲。
说起来,下凡前,是业隐天君带我出了瀛洲结界,此前莘染与朱雉并非未试过带我出来,皆失败,看来业隐天君确有能耐。
此番回瀛洲,也并未受到阻挡,我在结界边缘进进出出来来回回,皆顺畅无阻。
这可怪哉,莫非此番下凡一趟,回来后我的修为有了长进,因此这结界再无法困住我了?
自我化形三千年以来,一直受困于瀛洲,此番能随意出入了,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我心情舒畅地落在瀛洲青玉山顶我的小院里,只见草木依旧,流水淙淙,景致依然如往日般美丽。
也是,虽我在凡间待了有几个月,但在仙界只不过才过去几个时辰,景色当然不会有什么变化。
不过也太安静了些,朱雉不在倒也罢了,莘染怎么也不在,莫非又上哪儿走亲访友去了?
本仙好不容易下一趟凡,回来竟见不着一个活物,便纵有千般珍闻,更与何人说?
我招来祥云,往朱雉的洞府去,他这位山神,不喜跟我住木屋,自己在青玉山脚下辟了块岩洞住。
到得他洞中,只见朱雉化作原身趴在石榻上,见我进来,只动了动翅膀,算是打过招呼。
我在他榻边径自坐下,拨弄他的羽毛,道:“今儿怎么化了原身?平常不是嫌自己原身长得丑么?”
朱雉的审美我向来不敢苟同,我倒是觉得他眼下这副朱红的山鸡模样比那人模狗样的人身,更为顺眼。我也实在疑惑他究竟为何喜欢化个红毛矮子的人形,装嫩么?
朱雉闭着眼,没回答我。
半晌,我歘地站起身,抖着手指着他,不可置信地道:“你你你,你受伤了?”
朱雉掀起眼皮子看我一眼,哼了一声。
“严重到连人形都化不了?”
朱雉翻了个白眼,随即化为人形,完好无损地立于床上,只是面色实在苍白得像纸,他低声道:“吵死了,化为原身好疗养罢了。”
我抓过他的手腕,泄出一丝灵气入他灵识内查探,发现里面竟只剩下浅浅一层灵力,犹如被抽干的井眼。
三千年来,除了被神鳌老大吞入腹中又被吐出那次以外,从未见他受过如此重的伤,且还是内伤。
我紧皱眉头,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离开后瀛洲发生何事了?莘染又去了哪里?”
朱雉俯身从榻下取出一个陶罐,道:“莘染在这。”
我一时发蒙,接过陶罐,颤着手打开盖子,往里看了眼。
一截白骨。
见我浑身发颤,朱雉忙接过陶罐,道:“小心,可别摔了。”
“你说,这,是,莘染?”我目光有些发直。
他点点头,又要将陶罐放回榻下,我一把将其夺过,紧紧搂在怀中,声音比方才大了些:“你说!这,是,莘染?!”
朱雉叹了口气,又点点头。
见他这副模样,我突然怒从心起,一伸手,将他推倒在地,朱雉反应不及,蓦然抬头道:“秦艽你做什么?”
我跟着俯下身去,一把揪住他前襟,质问道:“你问我做什么?我离开瀛洲才多久,回来见到的就是这个,你跟我说,这东西就是莘染?你说,这东西就是莘染?”
朱雉瞪着眼,目光中倒映出我可怖的模样,他再次叹了口气,伸手揩了揩我的眼角,道:“你莫哭,待我先将事情原委说与你听。”
我收了手,站起来背过身去。
朱雉爬到榻上,似乎耗尽灵力,又化作了原身躺着,咳了两声,慢慢将事情经过说道。
在我与业隐天君离开瀛洲不久后,便有人闯瀛洲盗取神芝仙草,那人是个修为有成的蛟蛇妖,莘染不知为何不见了,朱雉一个敌他不过。
小桃花精见势不妙,慌忙去请来神鳌老大,原本以神鳌老大的神力,对付区区一介蛇妖不在话下,谁知那蛇妖竟祭出一件法宝来,便是夏州失窃的吴天塔。
吴天塔原不是一件多么强力的法宝,但偏就能对付得了神鳌老大,因它的效能便是令被困者无法施法,法力越强劲者越难脱困。
朱雉同神鳌老大皆被吴天塔所困,那蛇妖自然在瀛洲畅行无阻,就在他要去东边海湾采神芝仙草时,莘染终于出现。
她出现时,不知为何脸上蒙了层面纱,她劝阻蛇妖未果,反被刺中一剑。莘染那傻孩子为了阻拦蛇妖,不惜出下下策。她自焚元神,衣发、皮肉皆化为真火熊熊燃烧,彼时瀛洲岛东岸火光冲天。
南荒骨妖族人,自焚后身躯化为白骨,骨上长出枝桠,枝头生出一朵朵妖冶的骨妖花。骨妖花开,瞬息间蔓延至铺满整片神芝仙草田,最外围的骨妖花化为真火,形成一层不可逾越的屏障。
那蛇妖无法取得神芝仙草,一时心神不定,被神鳌趁机破开吴天塔的禁锢,转头咬下他的一条手臂。蛇妖自知不敌,收了吴天塔,急急逃走。
神鳌在冲出吴天塔前,将同在吴天塔内的朱雉吞了下肚,因此也将他带了出来,但经了吴天塔的禁锢,两人皆无力再追,便任由那蛇妖就这么逃了。
我抱着盛放着莘染白骨的陶罐,静坐在洞中,洞外的日头落了又升。
朱雉受了重伤,却反过来给我烹茶煮食,他取出自己珍藏多年的食物,盛在盘里送到我面前。我一瞥,尽是些草籽蚁虫类,我将盘子推回去道:“不用了,没什么胃口。”
见我起身往外走,他道:“秦艽你去哪里?”
我低头抚摸着陶罐,道:“给莘染立个冢,再去凡间走一趟。”
朱雉愕然道:“为什么要立冢?莘染又没死。”
我猝不及防听到这句,一时踉跄,回转身子,揪起朱雉的领口大骂:“你这个蠢鸡,怎么现在才说?!”
朱雉亦大叫起来:“你个灾草,好好的做什么骂我?谁知道你竟以为莘染死了啊!”
“她就剩这一副骨头了,任谁都会觉得她死了吧!”
“她是骨妖族人,骨妖族只要命骨还在,便能复生——神鳌老大说的。”
我放开朱雉。
朱雉整理自己的领口,见我突然沉默,想了想,又道:“神鳌老大说,他只记得有这么个说法,却并不知如何才能复生,这还需得去南荒一趟,见一见现存的骨妖族人。”
“她从未跟我说过她是骨妖族人,我以为她同我一样,只是一株普通的仙草。”我轻声道。
朱雉道:“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不过也能理解……两千年前南荒那场大灾,她的族人恐怕皆难逃升天,她也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才逃出来,不愿提起过去也是情有可原。”
两千年前南荒的那场大灾我略有些了解,从前韦伊师兄同我讲过。
南荒是天界妖族聚集之处,整个天界的妖族有一大半都生活在此,天界的妖族与凡间的妖族不一样,是天生有仙骨的,生来就能修炼成仙。
骨妖族生性热情,聪慧坚韧,又精于法术,原是南荒最为繁盛的妖族,其余众妖族皆臣服于骨妖族,几千年来,南荒便由骨妖族管辖。
一切变故发生在两千年前,那时突如其来的一场大洪水席卷了整个南荒,狂风不止,骤雨不歇,海水倒灌,天震地撼。
此时众妖间兴起一个说法,道是因骨妖族这些年在南荒怙势凌弱,横行霸道,做出许多为天地所不容的事,众妖族慑于骨妖族淫威,有苦难言。此番乃上苍终于开眼,降下惩罚。
骨妖族自知罪孽深重,愿留在南荒,以合族之力抵御大洪水,其余妖族未免被无辜波及,则四散去往其他各地寻求庇护。
然,骨妖族终究未能抵住天罚。听人说,那段时日,南荒最高山招摇山的顶端,整日整夜燃烧着熊熊大火,火光照亮了南荒的天空,见过那副景象的神仙们无不感叹其之可怖。
从那以后,便再无人听说过骨妖一族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