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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同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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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褚宁与苏叶押送着满载药材的车队，冲破重重风雪，终于重返流民营时，眼前的景象让褚宁心头一紧。
营地的秩序虽较之前稍好，但悲声未减，反而因时间的流逝，更多了几分沉疴难起的绝望。
怀溯依旧在那片隔离重症的区域忙碌，月白的身影在灰暗的背景中格外显眼，只是那背影似乎比之前更显孤峭，透着一股强撑的疲惫。
几名穿着体面、看似府衙高阶官员的人，正围在稍远处，对着怀溯的方向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与焦虑，却又不敢上前。空气中弥漫的，除了病气，还有一股无形的、来自官场的压力。
“少师！药材到了！”苏叶跳下马车，扬声喊道，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怀溯闻声猛地回头，看到满载药材的车辆，以及安然无恙的褚宁和苏叶，他眼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松了一瞬，尽管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快步迎了上来。
“清点入库，按吴老之前传来的方子，优先煎熬重症者用药。”他语速极快地下令，目光在褚宁脸上停留了一瞬，极快地扫过，仿佛只是确认他是否完好，随即又投入到紧张的指挥中。
“轻症者分发预防汤药，所有接触者必须服用。”
有了充足的药材，医官和药童们立刻有了主心骨，营地再次高效运转起来。大锅支起，药香开始弥漫，冲淡了部分死亡的气息。
褚宁默默加入帮忙的行列，搬运药材，添柴看火。他能感觉到，那几名府衙官员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不时落在怀溯和他身上，带着审视与算计。
他隐约听到“耗费巨大”、“扰民”、“若控制不住……”等零星词语，心中了然。这些人，关心的并非百姓生死，而是自己的官帽与责任。
怀溯显然也感受到了这股压力，但他置若罔闻，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救治上。他甚至亲自尝药，确认温度与药性，再亲手喂给那些无法自理的病患。
动作依旧稳定，耐心得不像那个执棋天下、笑谈间定人生死的少师。
褚宁看着他将一个昏迷的孩童小心翼翼扶起，一点点将温热的药汁渡入其口中，那专注而温柔的侧影，与他记忆中那个在温泉边擦剑、在书房中算计的怀溯，几乎判若两人。
然而，就在救治紧张进行时，一名侍卫匆匆来报，脸色难看：“少师，府衙张主簿带人去了我们临时征用的药材堆放处，说是要……清点核验，以防中饱私囊。”
怀溯喂药的动作一顿，眼底瞬间结满了寒霜。他轻轻放下药碗，替那孩童掖好破旧的被角，这才缓缓站起身。
他并未立刻发作，只是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袖，动作依旧优雅，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他看向那几名一直按兵不动的官员，目光平静，却让那几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青锋，”怀溯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这片区域，“带人守住药材，未经我允许，擅动者，以妨碍救治、意图投毒论处，格杀勿论。”
“是！”青锋领命，按剑而去，杀气凛然。
那几名官员脸色瞬间煞白。“少师！你……你这是何意？张主簿也是按规矩办事……”其中一人壮着胆子辩解。
“规矩？”怀溯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更显森寒。
“在本官这里，救人的规矩，大于你们官场的规矩。疫情失控，你们担待不起。本官杀人，你们……同样担待不起。”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绝对的权威与不容置疑的狠厉。那是一种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者方能拥有的气势，与他平日温雅的形象形成巨大反差，瞬间镇住了全场。
褚宁在一旁看着，心中震动。他见识过怀溯的算计，感受过他的压迫，却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他展露雷霆手段。为了保住这些救命的药材，他不惜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碾压一切阻碍。
这一刻的怀溯，危险，强大，却又……莫名地让人感到一种安心。至少，在救治百姓这件事上，他的立场，坚定得不容置疑。
那几名官员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言。
怀溯不再理会他们，重新蹲下身，继续方才未完成的喂药工作，仿佛刚才那个一言定生死的煞神只是幻觉。
然而，褚宁却注意到，在他低头掩去众人视线的刹那，他极快地蹙了一下眉，抬手极其隐晦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一丝难以掩饰的疲色掠过眉宇。
他……也很累了吧。从接到消息到现在，精神高度紧绷，亲自救治，应对官场压力，便是铁打的人，也该倦了。
褚宁沉默地走到熬药的大锅旁，接过苏叶递来的药碗，走到怀溯身边，将药碗轻轻放在他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怀溯动作微顿，没有抬头，只是低声道：“多谢。”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褚宁没有回应，转身又去忙碌。
夜色渐深，风雪未停。营地里燃起了更多的篝火，药香与烟火气交织，驱散着寒意与恐惧。
在怀溯的强力掌控和众人的不懈努力下，疫情终于得到了初步控制，新增病患数量开始下降，一些轻症者服药后症状明显减轻。
吴老先生也在深夜时分赶到，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看到营地井然有序、药材充足的情景，再听闻怀溯之前的处置，对着怀溯深深一揖，满是敬佩。
怀溯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将后续事宜交由吴老和青锋，这才得以片刻喘息。
他独自走到营地边缘，负手望着远处漆黑的山峦轮廓，风雪吹动他沾染了药渍和泥污的袍袖，背影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孤寂寥落。
褚宁端着一碗刚熬好的、驱寒补气的参汤，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少师，喝点热汤吧。”他将汤碗递过去。
怀溯缓缓转过身，接过汤碗。他的手很稳，但指尖冰凉。他就着碗沿，慢慢喝着，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过于出色的眉眼，也柔和了他周身那层冰冷的铠甲。
“今日……辛苦你了。”怀溯喝完汤，将空碗递还给褚宁，目光落在远处，语气听不出情绪。
褚宁接过碗，沉默了一下，才道：“晚辈只是尽了微薄之力，不及少师万一。”
这话并非奉承，今日所见，确实颠覆了他许多认知。
怀溯闻言，终于转过头来看他。火光在他深邃的眸中跳跃，映出几分复杂的意味。“你觉得，本官今日所作所为，如何？”
他问得直接，目光锐利，仿佛想透过褚宁平静的外表，看清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褚宁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认真思索片刻，答道：“杀伐果断，仁心仁术。于官场，或显酷烈；于百姓，乃是生机。”
他评价得客观，不带个人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怀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许久，久到褚宁几乎以为他会发怒，或是嘲讽。
然而，怀溯最终只是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转瞬即逝。
“生机……”他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重新投向无边的黑夜与风雪，不再说话。
褚宁看着他被火光拉长的、孤直的影子，心中那点因白日种种而产生的复杂情绪，愈发浓郁。
他不再打扰，默默转身离开。
他知道，有些隔阂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消除，有些伤害已然造成。但至少，在此刻，在此地，他们曾为了同一件事，共同努力过。
而对于怀溯而言，褚宁那句冷静而精准的评价，如同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他自己预想的，要深远得多。
这孩子的眼睛，看得太清，也……太冷。
冷得让他那颗早已习惯于算计和冰冷的心，竟生出了一丝罕见的，想要靠近一点，汲取些许温度的……渴望。
而这渴望，于他而言，无疑是危险的。
风雪依旧，长夜漫漫。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