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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胜利的"空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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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颜锦轩在合同上签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他感觉笔尖划破的不是纸张,而是某个看不见的结界。张为民的手与他紧紧相握,那温度本该是温暖的,却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合作愉快。"张为民的笑容真诚得令人心痛。
"合作愉快。"颜锦轩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像个熟练的配音演员。
回到公司,财务总监亲自把提成支票递到他手中。那个数字让他恍惚了一下——八万七千五百元,相当于他在工地干一年半,送外卖跑坏三辆电动车,或者...在地下室住整整七年。
"恭喜啊!"闪电第一个冲过来拥抱他,"今晚必须请客!"
整个销售部都在为他欢呼,仿佛他刚刚打赢了一场史诗般的战役。
赵立军站在办公室门口,远远地对他举杯示意。那眼神像是在说:"欢迎来到新世界。"
但颜锦轩感觉自己像个穿着借来礼服的乞丐,站在盛宴中央,随时担心被人识破。
下班后,他鬼使神差地走向最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前台小姐微笑着递来房卡:"颜先生,您的行政套房在28楼。"
站在电梯里,他看着镜面墙壁中那个西装革履的自己,突然很想问:"你是谁?"
套房大得离谱。客厅比他的出租屋还大,浴室里有个能躺下两个人的浴缸,迷你吧里的矿泉水标价98元——这价格在工地够买一个月的水。
他走到落地窗前,整个燕都的夜景在脚下铺陈开来。曾经,他是那些微弱光点中的一员,在城市的缝隙中挣扎求存。现在,他站在云端,俯视着曾经的自己。多么讽刺的上升。
手机不停震动,全是同事的祝贺消息。他统一回复:"谢谢,运气好而已。"
运气好?他苦笑。这根本不是运气,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狩猎。而他,既是猎人,也是帮凶。
他打开迷你吧,拿出那瓶标价888元的威士忌。金黄的液体在杯中晃动,像熔化的黄金。他一饮而尽,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恭喜颜总!"他在微信群里发了个大红包,瞬间被抢光。同事们用各种表情包表达感谢,那些笑脸符号在屏幕上跳跃,像一场盛大的假面舞会。
他想起张帅发来的消息:"颜哥,我拿到offer了!谢谢你!"
那个单纯的少年,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成功是如何成为别人交易的筹码。
第二杯酒下肚,他开始感到眩晕。不是醉意,而是一种深沉的虚无。他赢了,用智慧和手段征服了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人。但为什么,他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
他走到浴室,打开所有水龙头。热水哗哗地流进浴缸,蒸汽渐渐弥漫。他脱掉那身昂贵的西装,像蛇蜕皮一样把它扔在角落。
躺在浴缸里,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个画面:
张为民在合同上签字时如释重负的表情...
张帅发来的那个欢呼雀跃的表情包...
赵立军赞许的眼神...
同事们羡慕的欢呼...
所有这些画面,最终都汇聚成支票上那个冰冷的数字。他突然明白,自己像个猎人,用精心布置的陷阱捕获了猎物。但当他拖着猎物回家时,才发现沾满双手的不是荣耀,而是洗不掉的血腥味。
"我到底变成了什么?"他对着蒸汽弥漫的空气发问。
没有回答。只有窗外城市的喧嚣,一如既往。他想起《庄子》里那个著名的故事:子贡见一老丈人抱瓮灌田,便推荐他用桔槔省力。老丈人却嗤之以鼻:"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
现在的他,不就是那个满腹"机心"的人吗?
从浴缸里出来,他裹着浴袍再次走到窗前。夜色中的燕都依然灯火通明,每盏灯背后都有一个故事,每个故事里都有人在挣扎,在抉择,在出卖,或者在坚守。
他突然很想念老陈记面馆。想念那碗十五块钱的阳春面,想念陈姐不加掩饰的笑容,想念那个不需要伪装的自己。
但他知道,他回不去了。就像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他已经尝过了权力的禁果。
手机亮了,是赵立军发来的消息:"感觉如何?"他盯着那四个字,迟迟没有回复。
感觉如何?像是穿着借来的华服参加一场永不结束的假面舞会;像是学会了飞翔却发现脚下是万丈深渊;像是赢得了世界却丢失了灵魂的坐标。
最终,他回复:"很好。"多么言不由衷的两个字。
那晚,他睡在价值五千元的套房大床上,却彻夜难眠。每次闭上眼睛,都会看见张帅天真的笑脸和张为民信任的眼神。
凌晨三点,他起身打开电脑,开始写一封永远不会寄出的信:"亲爱的张帅: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也许已经坐在澳洲的教室里。我要向你坦白,我帮助你,不是因为善良,而是因为我想利用你父亲。
我不是你想象中的好人,我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一个戴着友善面具的猎人。
但请相信,当我看到你发来的好消息时,那份喜悦是真实的。这或许是我在这场交易中,唯一没有伪装的瞬间..."
写到一半,他按下删除键。文字一个个消失,像他正在消失的良心。
清晨,他站在窗前看日出。朝阳给城市镀上一层金色,美得令人窒息。但他知道,在这美丽的表象下,无数个颜锦轩正在醒来,准备开始新一天的表演。
退房时,前台小姐微笑着问:"颜先生,入住体验如何?"
他想了想,回答:"房间很好,只是...太安静了。"安静得能听见良心碎裂的声音。
走出酒店,阳光刺眼。他眯起眼睛,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人们。那个送外卖的小哥,那个扫大街的阿姨,那个在公交站啃包子的上班族...他们或许贫穷,但至少不需要在深夜里审判自己的灵魂。
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传道书》中的那句话:"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他赢了战役,却输了战争——与自己的战争。而最可怕的是,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