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踏雪伴途 ...
-
日已落,隅谷峡路上,夜色笼罩着寒雾,玄远幽寂。
雪至怀抱着晶石,淡蓝幽光与他的蓝衣相媲,仿若落入尘世的星辰,撩拨寒夜的忧思。
七艾寻跟在他身旁,与他并肩同行,不缓不急,不疏不离。
灵与鬼一般,本无温体,但此时,万灵寒惧的灵主跟在雪至身边,雪至居然在其冷冽的外表下感觉到一丝温度。这种温度不似如芒在背的毒辣,而是仿若冬日暖阳,明媚轻舒。
天空被一层阴幕遮盖,暗沉无光,寂廖陌上却被那株蓝雪花伴缀地旖旎皎然。
行至暝道入口,雪至侧身道:“灵主,已经到地界了,雪至多谢灵主护送,更多谢灵主护臂之恩,要不是您,我左臂怕是已经断了,以后,若灵主,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尽力报答灵主。”
七艾寻稍稍俯身,与雪至四目相对,轻声问:“大人,想如何报答?”
雪至慌往后退了一步,嗫喏道:“灵主,想……想让我如何报答?”
七艾寻侧至雪至耳边:“要不然,雪至大人就亲……自为我做顿饭呗!”
雪至一颗悬起的心终于归位,笑道:“别说一顿,只要灵主喜欢,多少顿都行!”
“真的吗?”七艾寻隐在面具下的眼眸只印着雪至无暇的身影。
“嗯!”雪至点头,诚挚地望着他。
七艾寻笑道:“说好了,等我什么时候想吃雪至大人,做的饭的时候,就悄悄来寻大人。”
“好。”
雪至刚说完,一丝冰凉触碰额间。他微微抬起头,天空中,霏雪飞扬,如玉蝶展开羽翼,翩翩婆娑。
雪至抬头望着,任柔雪轻轻落入眉间,不经意地融在含笑的眼角,或者悄悄挂在垂下的睫帘上,留下湿润的氤氲。
“下雪了。”雪至欣然道。
七艾寻伸出手,六片雪花盈盈落在他掌心,雪至倾城,美得纯粹,美得灵动。
雪至除了冬至死的时候见过一场急雪,许久没有见过飞扬漫天的细雪,乐不思蜀笑道:“灵主,我想在这儿再待会儿,灵界诸事繁多,雪至就不耽扰灵主,灵主早些回去歇息。”
七艾寻站在他面前,抬手一挥,一片雪花凝结的透明羽毛悬在他们上方:“一起吧。”
雪至一愣,抬头望着金荧光扑烁的雪羽,脑海中忽地浮现出朦朦胧胧,却又似曾相识的一副画面。
大雪纷飞,男子绝望地躺在雪地中,当他以为所有人已经将他抛弃,老天都要把他掩埋时,一片雪羽赫然出现,为他遮挡漫天觞雪……
随后,雪至抱紧怀里的晶石,和眼前这个初见的万灵之主一起,在这簌簌雪落中,守着一地的洁白。
这场雪很静,所有的往事都已随之无声,这场雪也很深,将走过的路埋藏在身后。可是,在这样一场寂落深山的飘雪中,两人站在其中,却都未觉寒……
雪至欣欣然回到烛霰阁,恰予,璟然,还有陌清,路明,都在阁楼中等着他。
见他回来,陌清惊喜喊道:“将军!您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那个什么灵主又把您扣下了呢!”
恰予走上前,围着雪至转了一圈,神色奇然地打量着他,满脸疑虑道:“奇了怪了,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地官,从灵界跟着万灵之主逛了一圈,还能囫囵溜达回来的,就算长得好看,也不能保命吧?!奇怪,奇怪啊……”旋即,惊愕道:“莫不是……万灵之主看上你了吧!我可只听说,他不近女色,但不代表他不近男色呀!”
雪至抱着晶石的双臂微微收紧,蹙眉道:“恰予,你别胡说!你见过缚帝了吗?赶紧带着璟然去见缚帝!”
“那你呢?不一起去吗?还有,这玩意儿是?”恰予指着晶石问道。
“是灵……临回时,在路上捡的。”雪至硬生生把“主”字咽了回去,眼神飘忽道。
恰予摸着下巴打量着晶石:“我看看。”
雪至把晶石递给他,恰予双手触碰晶石的瞬间,里面的蓝雪花霎时合拢花瓣,蓦地弯蔫,像一个垂头丧气的孩子。
雪至见状,立马又把晶石抱在怀里,似是感觉到雪至气息,蓝雪花又亭立齐开,恣意芳菲。
恰予惊叹道:“你确定是捡的吗?这玩意儿居然还认主?!而且,它不受地界阴力影响,应该是因为这个包裹它的圆珠,人界应该不会造这种东西,倒像是灵界的,灵体戾气可以聚成灵珠,平时裹挟生魂时,你也应该见过。”
雪至道:“可我这晶石,并无戾气,而且,还能感觉到一丝阳气,绝不是灵珠。”
恰予疑惑道:“若是有灵,能将阳气与化成的灵珠合为一体,造出这东西,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灵无法吸纳阳气化为己用,那你这东西,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雪至无奈地叹息道:“恰予,你就别纠结这个怎么造出来的了,你先带璟然去罗崰宫,我随后就到。”
看着恰予一边喃喃道着奇怪,一边带璟然离开了烛霰阁。雪至长舒一口气,对陌清和路明道:“路明,小清,人界快至年关,你们先去护送生魂,等地界的事了结,我再去和你们汇合。”
路明进入觅世镜后,陌清若有所思地踌躇片刻,雪至见状问道:“小清,还有何事?”
陌清疑虑道:“将军,那位万灵之主,我总觉得他和那个叫初归的鬼,很奇怪,将军,您还是小心点,来历不明的孤魂游灵太多,千万别被骗了。”
雪至颔首轻笑道:“好。”
看着陌清进入镜中,雪至脸上的笑意渐渐消逝,他垂眸看了眼手腕上的手链,又静静地盯着怀里的晶石。
其实,他心里也一直有惑,万灵之主与初归的身影极像,只不过,万灵之主身上戾气极深,而初归身上除了阳气,并无一丝戾气,这位灵主虽遮盖半张脸,但当那双蓝眸注视他的时候,雪至对那双眼睛并不陌生,反而觉得熟稔,而他们的身影又像极了一个人影,一个没有面容却让雪至生世不忘的人影。
雪至把晶石悬放在寝居的青瓷花窗前,换好衣服后,便去了罗崰宫。
罗崰宫内,缚帝询问璟然私闯灵界的原因。
雪至本以为璟然和他上次一样,为了生魂闯灵界,若是如此,就算被缚帝知道,也顶多让执笔官,当面念一遍地灵两界的约法千章,被教育一顿就算了。
谁料,璟然闯灵界的原因,竟是为了追一个无形的灵弥,因为这个灵弥出现在恰予陵墓中,他觉得此灵弥会扰得他太太太……大伯不得安宁,所以定要打的它无处遁形。
听璟然说罢,恰予吞咽了一口气,低声对雪至道:“有这小子在,我永远都不得安息……”
缚帝叹息一声,肃然道:“璟然,今年人界除夕夜,你就待在丹横宫,为后人祈福吧。”
每年除夕,太阳落山后,人界都会摆上高香,牌位或族谱,以及贡品,请自己的祖宗亡魂来家中,共同守岁。
负责管理地界出入的冥门差手中,有鬼众名册,逢年过节,只要家中后人请归,名册上对应的该鬼的名字,就会冒出一缕青烟。
所以,恭敬先祖,庇佑后人,你家祖坟不一定冒青烟,但祖宗的名字是会冒青烟的。这些后人请归的鬼众便可以登记后,离开地界,直到大年初一早上,日升之前,回到地界。
而送魂将因本职便在人界,又有阳气护体,所以,不论逢年过节,都可以出入地界,这可是让其他地官和差使死死羡慕的。
恰予和璟然的后人们都是皇室,如今容垣国虽处战乱,奈何继位的国君是个颇要面子的人,宁可花众金办一场新年祭祖大典,也不把银两花在巩固疆土上。璟然本打算回故土再看一次大典,却因闯灵界,被罚待在地界,只能在觅世镜中看。
钰格、言旭、文柯和恰予四位送魂将,早就不屑迷留人间,一到人界新年,便聚在一次打牌,而天扬则乘着新年,去人界觅红颜,寻知己。
雪至之前忙着轮回转世,从未在地界认真过一次新年,如今永坠地界,可人界也没有他的后人,更无人记得他,倒也不知道如何过。
恰予离开罗崰宫后,问璟然:“小祖宗,你没事跑我陵墓中干嘛,怎么不在自己棺材上玩儿?”
璟然低着头,没有说话。恰予叹息一声,和雪至道别后,便回了自己宫中。
恰予走后,璟然低声与雪至道:“谢谢你们去灵界救我。”
雪至应道:“璟然大人不必谢,应该的。”
璟然一愣:“你不问我为何去陵墓吗?”
雪至道:“去墓中陪陪自己的亲人,是人之常情,鬼也不例外,雪至很羡慕大人呢,至少,在人界还有家可以回,我连自己尸身在哪儿都不知道,更别提人界归宿。”
璟然又低下头,须臾,从怀里拿出一个麒麟玉佩,塞在雪至怀里道:“你若是不嫌弃,可以去,去我的陵墓,那地方挺大的,我平时也不去,你拿着我的物件,镇墓兽就不会伤你。”
雪至盯着手里的玉佩,再看看璟然真诚的眼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在地界,送魂将因尸身不能被毁,除非是后人自知,否则是绝不会将自己的墓穴位置告诉他人,而璟然与雪至不过几日交情,他便肯把陵墓让雪至同住,着实让雪至惊然。
“谢谢璟然大人,不过,不用了。”雪至将玉佩交还给他。
璟然没有伸手接过玉佩,转身匆忙跑开了。
雪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头不禁一紧,眼前的少年死时不过只有十五岁,若他还活着……
离人界除夕夜还剩三天,雪至回到烛霰阁,本打算再去躺人界。新年期间,因福泽庇护,人们便不易生魂离体,他也可以稍微歇息几日。
可没想到,刚回到烛霰阁,路明就匆匆过来道:“将军!出事了!”
雪至揉了揉眉心:“又出什么事了?我可是刚从罗崰宫回来,总不会又要去一次吧?”
路明道:“将军,是好事,不是,些许奇怪,也不算好事……”
雪至奇然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将军,刚才我和陌清在人界碰到一灵兵,他让我们转告将军,说是灵主有令,任何灵众不得进入此地域伤害生魂,所以,我先回来告知将军。”
雪至听完,直接惊呆了。他所管理的地域,本是人界七个地域中,灵体最放肆,最多的地域,如今却变成无灵,最不用操心的地域,如果让其他几位送魂将知道,他拿着同样不少的工资,却做着最轻松的工作,估计就要愤愤不平,甚至开始奇思妙想,揣测他和万灵之主的关系。
但实则,在雪至心里,他俩无非就是互抱了一次,互赠了礼物,互看了一场雪,对方救他一臂,他还欠了对方一顿饭……而已……
人界除夕那天,雪至还是不放心地去自己的管域寻查了一番。
天灰蒙蒙,偶尔露出几片白色微亮的地方,仿若泼洒淡墨后,留在纸上的空白,里面藏着一直相随的温暖的阳光。
不过,即使天气冷阴,人界依旧晕染着喜庆的红色。门户上贴了红色的对联和福字,到处是罄罄当当的声音。
雪至和陌清,路明分开巡查。雪至走过热闹的街巷,不知不觉来到了树林中,恍然抬眸时,那间竹楼骤然立于眼前。
雪至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愣了片刻,须臾,转身走出小院,不一会儿,又转回来,走近竹楼内。
他和初归一起待过的房间内,存放冰火的竹筒依然立在原处,那两床被子,上次离开时,被雪至又放回了橱柜中。
雪至不由自主地打开橱柜,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两床被子,但在橱柜的一侧,还放着几根红烛,而上次,雪至寻过,是没有这些红烛的,他拿起一根红烛,喃喃道:“初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