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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寒鸥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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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各位观众们,感谢各位的收看!现在是诤言杯全国大赛半决赛,比赛已经进行到1号辩题第3场。”
灯光,掌声,依旧是一袭端庄礼裙的主席,主持着比赛。
“让我们欢迎正方——南省一队,对阵反方——东省一队!”
八位辩手入场,致意,在各自的辩论席落座。
虞择一抬头,和对面二辩的武义纯对上视线,彼此点头微笑算打招呼。
「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
正方:南省一队。
反方:东省一队。
南省一队阵容依旧。
一辩:姜琦。
二辩:虞择一。
三辩:将遴。
四辩:白雪。
主席:“首先,有请正方一辩进行阐述。时间是三分钟,请。”
姜琦起立,致意。
“我方认为,人性本善。”
“人之初,性本善。战国时期,孟子提出了性善论。他告诉我们,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怵惕恻隐乃是我们生来就具备的。”
“他举了个例子,说,假如你突然看到一个小孩马上要掉到井里,你本能地就会有一瞬间心惊肉跳。为什么呢?”
“不是因为你想用这份同情心结交孩子的家长,不是因为你想靠这份同情心来在邻里间博个好名声,不是因为你讨厌他即将发出的哭声。仅仅只是因为,你同情他,本能地。”
“我们生来就具有善心,生来就会同情、就会不忍、就会向往和谐。”
“因此,向善,是人的天性。人性本善。”
“感谢正方一辩的发言,”主席颔首致意,“接下来有请反方一辩进行阐述,时间是三分钟,请。”
反方一辩起身。
“我方认为,人性本恶。人天生就是自私自利的。”
“《荀子》一书中,就有《性恶篇》,来讲述性恶论——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生而有疾恶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
“我们天生追名逐利,天生欲求不满,天生要享受生活,于是在七情六欲的推动下,诞生了利己妨他的‘恶’。”
“我们必须靠后天的礼法来塑正己身,维系社会的和谐运转,推动人类的延续。没有人敢想象没有法律、没有道德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们必须要靠约束才能生存。由此可见,这种恶是先天的。”
落座。
“感谢反方一辩的发言。下面有请正方二辩阐述正方的立场,并进行质询。时间是三分钟,请。”
舞台灯光辉映,长发美男子从容起身,捏住小麦克风。
虞择一:“你方认为,人天生就会自私自利,是。但自私就一定是恶吗?我怎么觉得,有些自私,是好的自私呢。”
“当我们因为过于心软而徘徊不定时,是‘好的私欲’让我们能维护好自身权益;当我们碌碌无为无所事事时,是‘好的私欲’给了我们追求和理想;当我的国家被侵犯时,是‘好的私欲’让我们上阵拼杀。”
“请问,我因权益受损而举起法律武器追究,是恶吗?我因想要学业有成事业有成,而前进再前进甚至与同学同事竞争,是恶吗?战场兵戎相见,我把刀推入敌人胸腔犯下杀业,是恶吗?”
“当然不是。可见,私欲不能和‘恶’划等号,人天生有私欲,有欲望,是,但不代表人天生就恶。”
“相反,人是天生就善的。人天生具有自私的能力,也天生具有约束的能力。是这种能力,让我们能够在保留‘好的自私’、保卫自我的同时,还能够发展出更多美德——谦让,怜爱,团结,上进……”
“人类这种群居动物,天生就拥有凝聚的能力,天生就带有转危为安的特性,天生就具有善心,这是写入你我基因的生存密码。我们能够从诞生语言与文化之前就开始繁衍,直到如今尚存,还格外壮大,不正是说明了‘善’才是我们的天性吗?”
“正方时间到。”主席端庄地主持着,“感谢正方二辩的发言,下面有请反方二辩。时间是三分钟,请。”
虞择一落座,视线仍未从武义纯身上离开。他看着他偶尔勾唇,看着他提笔记了些什么,现在又看着他起身准备发言。
这个辩题太难了,他只顾得上猛拆,根基都没来得及立稳,对方又是劲敌。
不可否认地,虞择一有点紧张,习惯性单手把鬓发撩到耳后。
“啧。”
身边人啧了一声,桌子底下的脚被踩了一下。虞择一茫然转头,就看见将遴面无表情盯着他,一脸兴师问罪。
嗯?哦……
美男子被逗笑,忍着嘴角的弧度,把手伸到桌下牵住小醋精的手,捏了捏,指腹摩挲。
将遴作势要把手抽走,他就牵得更紧,手腕上挨了两巴掌也不松手,还十指扣紧,然后,用另一只手在纸上写了三个字:「靠你了」。
我拆完了。剩下的,靠你构建了。我的战友。
将遴抬眼和他对视,片刻点头,那只手总算也安分下来,任由男人牵着了。
武义纯因为少了一只眼睛经常会吓到别人,所以生活中是有点局促的。但在赛场上,他就完全胸有成竹得像另一个人。
“你方刚才提到,克服自私的能力,是善。但我认为,这种善——这种能力并非天生,而是后天习得。如你所说,这是约束,是教育,可教育本身,不就是指向后天栽培吗?善是后天栽培的。”
“我们需要教育,来引导我们向善;我们需要教育,来给社会制定规则;我们需要教育,来把理想中的和平社会带到现实,来亲手构建出前辈的愿景,又把心中的蓝图绘给后人。我们需要一个后天的力量,去压制每个人骨血里天生奔涌的恶。”
“野蛮,争抢,杀戮。即便现在,有法制来约束,仍有无数犯罪案件诞生,何况是没有约束的情况下呢?我们越不能想象失去法制的社会、法制和教育对我们越重要,就越说明人天生之恶念之深,根深蒂固,无法自拔。”
“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故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
“由此看来,人的本性,就是恶,而你所谓的善,都是后天的、用来约束恶的。不然,为什么我们越来越看重教育呢?这不正是说明,如果不靠教育引导孩子们向善,人会走向极恶吗?”
“反方时间到。”主席端庄地主持着,“感谢反方二辩的发言。接下来,有请正方三辩进行阐述和质询。时间是三分钟,请。”
说实话,这把逆风局。
虞择一偏头看了一眼将遴。不过显然,他的小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从容不迫,又好像还多了点别的什么。
年轻男人穿着制服,一身笔挺,轻吹了一下麦克风试音,就像轻吹了一下射击过的滚烫左轮·枪管。
“我们都认为,人的教育必不可少,是吗?对方二辩。”
武义纯没料到有人敢点自己的名,起身回答:“当然,我们必须依靠教育约束恶念。如果没有恶念,当然也不必约束了。更因为这种恶念是天生的,所以更要从小到大、每时每刻地后天约束。”
将遴微微挑眉:“可是教育,并不是为了约束而诞生的吧?对方二辩。难道你认为,教育只有约束吗?”
武义纯:“教育教育,当然是以教导和育人为主,但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约束,就像给幼苗一个框架,避免它生长到界外。”
“那为什么要避免生长到界外呢?”将遴勾唇,不再针对性点名,而是自顾自说下去:“因为界外是恶念,对么?因为出界,会长‘歪’;因为出界,会染上不正之风;因为出界过,尝试过小贪小利、淫·秽污邪,就再也没办法腰板挺直、堂堂正正。所以,才要严加看管——要为了不沾染外界的恶、保持一张白纸般的赤子之心,而严加看管,引导教育。不是吗?”
“恶意,就像疯狂的癌细胞,一旦在种群中出现一次,就会疯狂蔓延,以人传人的形式流‘芳’千古。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张白纸,可一旦见过了恶的具象,就一辈子忘不掉,甚至还能去复写、传播。”
“所以,教育,避免的是先天的恶吗?不,恶不是先天的,是后天的。教育避免的是后天的腐蚀。善也一样,善的存在,就是为了永远能够调停恶意。不恰当地打个比方,善之于我们,就像‘树冠羞避’之于树木,是基因教会它们相互‘礼让’,来更好地各自保全。是我们天性中根植的善,给了我们向上的能量,也给了我们不被外力侵蚀的能量,让即便这么多恶意祸世的情况下,我们依旧总能把动乱控制在一个范围内,代代繁衍至今。”
“还是那句话,善,才是我们基因里的生存密码。”
落座,勉强追平。
“感谢正方三辩的发言。”主席说,“下面有请反方三辩进行攻辩。时间是三分钟,有请。”
反方三辩:“为什么基因里一定要根植善意,才能活下去呢?难道不是骨子里蕴藏着恶,所以才要代代压制、代代抵抗?如果善真是基因里自带的,那恐怕也不需要教育了,只要我们任性生长,基因里的善意就会自然而然压制恶念,好让人类永久存续。难道你认为,我们只靠骨子里的善活着就好了,人类不需要教育?对方三辩。”
将遴再次起身:“首先,教育就是善的表现形式之一。其次,我们当然需要教育,可教育我们的是谁呢?不还是人类本身吗?是父母,是老师,是亲朋好友,是我们所见过的每一个人。”
“你方认为,是后天的教育,证明了先天恶念的存在。可我方认为,所谓后天的教育,根本诞生于先天的善意,因为善意不是别人教给我们的,是我们自己教给我们的。”
“人类是一个整体,在宇宙之中萌芽,为了长久地存续、绵延,而自发地诞生出了这种平衡的力量。是我们自己,自发地诞生了善,又将善传递。是我们自己,在用自己的善,抑制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恶,繁衍至今。”
“如你所见,如果你我今日仍旧活着、生长着、追求着,靠的不是我们自己带给自己的力量,难道是外界灌输的力量么?靠外星人,外太空?要是等着靠它们,人类早就灭亡了。善意不是别人教给我们的,是我们自己教给我们的。是我们用我们自己的善,浇灌着自己,茁壮生长。”
将遴落座。
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把正方不好打。将遴能做的,也就是抓住机会,拖延对方攻辩的时间了。
反方三辩不受影响,继续步步为营:“你说人类是一个整体,来论证善是自发诞生,来论证后天的善教育亦是所谓先天;你说善不会来自于外界、外太空、其他宇宙,来论证善是从人类自发诞生的力量。可我想问——恶呢?”
“人类这个整体里,难道只诞生了善,没有诞生恶?善不是来自于其他外界,那难道恶就来自于外界了?来自外星人?外太空?是别人教的我们恶?”
“不是的。用你的说法,是我们自己教给了我们恶。是我们自己诞生了恶。”
“反方三辩时间到。感谢双方的发言。”主席礼貌打断,继续主持:“接下来是自由辩论时间。双方的发言时长,各自共四分钟。有请正方率先发言。”
太劣势了,太劣势了,如果不是刚才拖了反方时间,现在他们正方已经被钉死了。将遴站起身,以攻为守:
“所以你是要先赞同我方的人性本善,再依靠我方的观点论证人性本恶?是吗,对方三辩。”
反方三辩起身回击:“你现在这样问我,是打算靠推翻你方先前的赘述,来推翻我方的观点?”
将遴:“我依旧支持我方观点。人类的善是自发诞生的,这个善包括了我们向内的力量——自查自省,自我激励,自我约束,也包括向外的力量——教育,爱人,平衡。是这些必备条件共同促成我们生存至今。”
这次起身的是反方二辩武义纯,他能看出来将遴已经要将郎才尽了。
“你方刚才提到约束是必要的,那我想问为什么一定要骨子里带着约束的力量,才能生存至今呢?这难道不是说明,骨血更深处永存的是恶念么?因为有着原始的恶,有着野蛮的本我,所以才需要孕育出‘善’来压制,才需要培养出自我、超我。不是么?”
“人都是自私的,就连人类这个整体,本身能够存育至今,也是一种自私——每个人为了自己能够生存,去培养自我,上学上班;社会为了人能继续繁衍,培养道德;人类为了能继续长久霸占地球,忽然开始讲究环保。桩桩件件,都打着虚伪的善的名义,只是为了人类不灭——这本质,不就是私恶吗?”
将遴的表情迟滞了。他确实需要一个人来破冰。于是仅仅沉默1.5秒,身侧就带起一道清风,笔被随意扔在桌上。
虞择一站起,欠身致意,又昂首挑眉。
“善,恶,都是我们后天所打上的标签,以道德与社会规范为准则,去评判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你方提到了本我、自我、超我,知道人格是由它们构建,那应该也知道,人的原始情绪只有两种——满足与不满足。”
“婴儿时期,吃饱了是满足,会笑,暖和了是满足,会笑,被妈妈抱着是满足,会笑;挨饿了是不满足,会哭,病痛和寒冷是不满足,会哭,害怕一个人的黑夜是不满足,会哭。人都是向往满足、排斥不满足的。”
“而每个人出生,也会有各自的性格。比如外向,比如内向;比如倔强,比如温顺;比如莽撞,比如优柔;比如有野心,比如不争不抢。你能说哪个是好的吗?你不能。”
“可是当我们太过外向时,可能会让人觉得聒噪;太过内向时,又会被说无趣。太过倔强时,让人觉得固执;太过温顺,又被说没主见。太过莽撞时,让人觉得冲动不可靠;太过优柔寡断,又会错失良机。太过有野心,会显得追名逐利利欲熏心;不爱争抢,又被说不上进。可见对的错的从来不是你本身,而是外界给你的评判。外界喜欢你这一点,这就叫优点,外界不喜欢你这一点,就变成缺点。同理,有利于社会的,被称为善;妨害他人利益的,又叫做恶。我们一直在被定义。”
“每个人都在追求自身的满足,每个人都在抗拒别人带来的不满足。所以这个世界为了制衡,给满足规定了限度。限度之内,是善;限度之外,是恶。”
“我们天生就具备这些东西,在限度内生长、完善。是在生长里,在后天的生长里,或教育缺失、或被他人侵蚀,导致某些特质超出限度,变了性质。”
“显然,人性本善,随着生长超出限度的东西,才是恶。”
落座。
武义纯起身:“如你所说,善恶都是被人为定义的,那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定义呢?如你所说,超出限度才是恶,那它们为什么会超出限度呢?为什么不全都鼓励,全都肆意,全都推崇,全都任性妄为?”
“因为不管控、任由人们发展,就自然地、必然地,会发展成恶。就像树苗会长成大树,就像开花就会结果,玫瑰只会长成玫瑰,玉兰只会开出玉兰,人天生就是奔着恶发展的,它天生就恶,不加以阻拦,只会结出恶果。”
“人类杀猪吃肉,不觉得有问题,可杀狗吃肉,就会被说残忍;人类把牛皮用来做真皮沙发,不觉得有问题,可现在把鳄鱼皮做成皮包,就算违法;人类用那么多蔬菜做出八大菜系,过度砍树却不环保;人类把鸡鸭圈杀,天经地义,把人关起来的地方却是监狱,叫做折磨。”
“人类天生就恶,善才是被定义的。什么叫善?没痛到身上的就叫善!说什么保护地球,归根结底是保护自己!”
“因为猪是食物,活该被吃,狗成了人类的朋友,杀狗就残忍;因为牛皮到处都是,唾手可得,鳄鱼皮却稀有、猎杀鳄鱼会影响生态,就不允许;我们吃的蔬菜怎么都能种出来,树木却要孕育良久,砍伐树木会导致全球变暖,就不允许;鸡鸭一时不会灭绝,能任由我们肆意压榨,我们不会在意它们的喜恶,就随意圈禁,人类却会说话,知道什么是折磨,于是就在明知道圈禁是折磨的情况下,把监狱做成这样。”
“人类是知道什么是恶的。人类天生就在作恶。为了生存,为了繁衍,坏事做尽。只不过,是我们把利于自身的事,定义为善了而已。”
落座。
南省一队四人早已形成默契,只要对个眼神,就知道谁来发言。这把劣势,回击的担子一般都自动落到虞择一头上,因为结果总不会太差。结果他偏头看了一眼,正看到姜琦的目光投过来。
那就是有角度的意思了。
虞择一点头让位,姜琦起身。
姜琦在一辩太久,以至于他们总忘记,她可是当年南省分赛区冠军队的二辩主力,曾经也是赢过白雪的最佳辩手。
是熟悉的声线,端庄凌厉,就像央视主持。
“你方提到了杀猪杀狗,杀牛杀鳄鱼,摘蔬菜砍树,本质上不就是默认,杀伐是恶?又提到关鸡鸭和关人,意思不就是,折磨是恶?”
“可是在生物界,哪个肉食者没杀过生?老虎,狮子,狼,都在杀戮。你说他们是恶吗?并不吧,甚至还养在动物园里,给它们喂肉吃。难道这叫助纣为虐?再说素食者,哪个没伤害过植物?羊要吃草,牛要吃草,马要吃草。我们也会给它们草料。也是助纣为虐?说到折磨,猫和鹰都喜欢在捕猎时虐待猎物,难道它们也有错?就算不说这些,就说现在重婚是罪、出轨不道德,那难道一夫多妻的狮群也是坏的?妻子们会随着领地易主而易主,动物甚至会和自己的父母孩子交·配,蜘蛛螳螂交·配后还要吃掉自己的配偶。这也是桩桩件件,难道就违法,难道就违背伦理道德,难道,就是恶吗?”
“当然不是,因为它们是动物。动物有动物的生存法则,才能繁衍,人类当然也有人的生存法则,才能繁衍。那人的生存法则是什么呢——道德,法律。”
“既然不能以人的生存法则去评判动物,你方又怎么能以单一的角度来评判人类呢?你用人对待同类的标准,施加到人对待动物、植物、地球的标准上,这难道不是混为一谈、偷换概念吗?”
“善恶是人定的,人规定的善,就是利己利他,人规定的恶,就是利己妨他。我们耕种吃菜,是无罪的,我们养育猪牛羊来吃肉,是无罪的。但我们伤害同类,是有罪的,我们破坏环境,是有罪的,我们散布破坏团结的谣言,是有罪的,何况这些;连现在同性恋群体渐渐摆到明面都被所谓正常人钉上影响人类繁衍的罪名!连不结婚不生孩子都要被指摘!这就是善恶的定义。”
“正方时间到。”主席及时报时,颔首致意,“反方剩余时间48秒,可以继续发言。”
反方武义纯起身。
“那看来如你所说,这善还是真是伪善,这人,还真真是恶。”
“的确啊,善恶都是人定的,我们把利己利他的,称为善,把利己妨他的,称为恶,的确啊。”
“人类求生畏死、求同排异,连对善恶的制定都是自私的。从生物学的进化角度来看,凡是要生存下去的生物,都逃不开自私。草履虫为了增殖,要吞食细菌;菟丝子为了生长,要寄生在其他植物上;螳螂为了繁衍后代有充足的营养,要吃掉丈夫;食草动物要吃草,食肉动物要吃肉。这都是自私。人类,为了绵延,制定道德伦理,制定法律,制定善恶,这也是自私。就连你我故作清高,不也是为了脸面,我们提倡环保,不也是为了后代。”
“所以,我们都是自私的,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己私欲,就算不是为了现在的私欲,也是为了未来的、长远的私欲。”
“这就是人。人性本恶。”
落座。
比赛接近尾声,舞台灯光依旧明亮,明晃晃地照在每个人脸上,照亮他们面前的姓名牌。主席一袭礼裙,继续主持:“感谢反方的发言。自由辩论环节结束,接下来是结辩时间。有请反方四辩优先结辩。”
反方四辩起身。
“人性本恶。因为人类也是动物,也活在自然界,那就逃不开兽·欲,逃不开自私,逃不开为了求生而作恶。即便是人为制定的善良,也不过是给自私一个师出有名,哪有真的善良呢?”
“因为人性本恶,所以我们诞生了教育来压制。因为人性本恶,所以我们需要道德来自我规范。因为人性本恶,所以我们需要用法律法规来实施强制措施。”
“我们要永远正视自己的恶念,并学会压制恶念,而不是以人性本善的自我欺骗麻痹自己。逃避问题,问题就永远不会解决。”
“多少小孩子,才刚会走的年纪,就已经坏事做尽,却还要因为一句‘他还是个孩子,他懂什么’,就能躲过一劫,越堕越深。”
“人性本恶,并不是什么骂名和批判,而是一种警戒,让我们重视自我修养,重视后天教育。”
“人的恶,是先天的。”
主席:“感谢反方四辩的发言,有请正方四辩进行结辩。”
白雪起身。她身上有一种纤薄的力量感,柔和却不退缩,楚楚娓娓。
“对方辩友刚才提到,小孩子会作恶,所以说明人性本恶。可我们应该警醒的,不是恶来自先天,而是具体某一特质培养失常造成的具体后果。空喊‘人性本恶’有什么用?笼统地高呼‘要教育’有什么用?一个孩子动手打人是因为什么,你想过吗?一个孩子恶意恶作剧是因为什么,你想过吗?一个孩子一直哭闹耍赖是因为什么,你想过吗?你没想过,你只是毫无耐心地将它们归为天性,再提出了一个自以为有效实则空洞的解决方案。”
“一个会打人的孩子,要么,是被打骂过,要么,是亲眼见过,要么,是道听途说过,要么,是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没有被告诫,而不把这当错误。其他同理,概不赘述。”
“我们一无所知来到世上时,是不知道对错的。我们大概什么都会做一遍,然后在一次次规训里明确世人定义的对错和善恶,再进入社会。你怎么能用单一事件的发生,来为这颗赤子之心定性呢?”
“再说私欲。对方辩友总说人是自私的,说自私就是恶。可自私真的是恶吗?善恶由我们来定,对方辩友也同意这个观点,利他是善,妨他是恶。那如果我明明自私,却依然克制和牺牲自己,为他人付出呢?这难道是恶吗?”
“我们每个人都有私欲,是私欲让你我活着,让人类活着,这不是恶。相反,正是因为我们都自私,我们都想活,可我们却都爱着他人,都想要所爱之人的幸福胜过自己,都想要理想中的世界在可能自己都享受不到的未来能够落成、造福可能与自己都没有血缘关系的后人,都甘愿退让,都甘愿牺牲。如果连我爱你、我自私地想要你好,都是一种被批判的恶的自私,那还有什么是对的!”
“我们自私,又伟大。这就是人。兽性本恶,人性本善。骨血里流淌的恶意,早就留在三百万年前了!我们是人啊,我们不是未开化的动物,我们是人啊,我们至今保留下来的,只有鸟兽无法理解的、竟用生存需求来兑换精神渴尝的至高浪漫!我们为了活着而牺牲,我们为了爱与自由放弃钱粮,我们在自我与世界中挣扎,早就突破了兽性的绝对利己,就像连机械都无法计算出的程序错误。”
“我们血脉相承,我们的血里兑入了烧沸的毒药,用百年的慢性自杀,不求回报地将生命献祭给心中有价值之物。”
“这是私欲吗?是。”
“这是‘今天’的人类,血液里的私欲。”
“这种私欲,叫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