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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戛然而止的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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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仙君站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本《古建筑营造则例》的扉页。暮春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落,在他月白色的长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窗外,梅若涵正蹲在庭院里测量一座唐代经幢的残基,她绾起的发髻松散了几缕,在颈后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宣纸上晕开的墨痕。
他望着她专注的侧脸,喉间忽然泛起一阵苦涩。袖中的玉简正在微微发烫——那是天庭传来的诏令,大考之期已定,三日后便是他开坛讲学的时辰。
作为执掌文运的仙君,届时会有万千学子焚香祷告,等待他赐下文思泉涌的福泽。
"文昌?"梅若涵不知何时已走到窗前,沾着泥土的手指在玻璃上轻轻叩响。
她鼻尖上还沾着一点灰,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惊人:"你看这个基座纹样,和我们在《营造法式》里看到的那处记载完全吻合…..."
他的目光落在她展开的草图上,那些精细的线条仿佛有了生命,在纸上跃动成一座座亭台楼阁。曾几何时,这些枯燥的营造法则,因她的讲述变得生动鲜活。而现在,他竟要亲口为这段缘分画上句点。
"若涵…..."他张了张口,却发现所有的告别都哽在喉头。该怎么告诉她,那些她痴迷的古建筑,有许多他曾亲眼见证它们的诞生?该怎么解释,那些她苦苦考证的营造技法,其实源自某位早已仙逝的老友?又该如何道别,才能让这场相逢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
梅若涵忽然抬头,一片柳絮恰好落在她的睫毛上。文昌下意识伸手,却在即将触碰的瞬间僵住。他看见她眼中映着窗外的春光,也映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有心事,是不是?"她轻声问道,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图纸边缘,"最近你总是看着天空出神…..."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停在经幢上的燕子。
文昌的指尖微微一颤。原来她早已察觉他的异样,却始终体贴地不曾点破。远处传来编钟的嗡鸣,那是人间学子放课的钟声,却像极了天庭召唤的仙乐。
"我…..."他望着她发间那支简朴的木簪,忽然想起那日她说过,这是她父亲亲手雕刻的遗物。凡人的生命如此短暂,却能在有限的光阴里镌刻出永恒的美好。而身为仙君的他,拥有漫长的岁月,此刻却连一句像样的告别都说不出口。
梅若涵忽然笑了。她将图纸仔细折好,塞进他的手中:"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带些你们家乡的建筑图样。"她的眼睛弯成月牙,仿佛早已看透一切,"就当是…...学术交流的伴手礼。"
暮色渐浓,最后一缕阳光穿过她的发丝,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文昌望着她逆光的剪影,忽然明白了什么是"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的怅惘。
他郑重地收好图纸,指尖在袖中掐了个凝露诀——明日清晨,她窗台上的那盆绿萝会挂满晨露,那是他留给凡间最温柔的祝福。
接到若涵的邀约,在一个细雨缠绵的傍晚,文昌仙君站在巷口的梧桐树下,望着不远处那盏昏黄的路灯出神。
梅若涵约他在老茶馆见面,他心中隐约升起一丝不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温润的玉简——那是他准备赠予她的护身符。雨水顺着油纸伞的边沿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像极了瑶池畔的点点涟漪。
茶馆二楼的窗边,梅若涵已经沏好了两杯茉莉花茶。她今日穿了件素白的棉麻长衫,发间只簪了一支木雕的梅花簪,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雅。
见文昌远远走来,她微微抬眸,镜片后的眼睛含着温柔的笑意,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
"最近在整理新发现的宋代建筑手稿。"她将一叠泛黄的图纸推到他面前,指尖轻轻点在某处模糊的墨迹上,"这里记载的斗拱结构,和你上次说的一模一样。"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纸上沉睡的古老灵魂。
文昌凝视着她低垂的睫毛,那上面沾着窗外飘来的细小水珠,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他多想伸手拂去,却只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任由茉莉的清香在唇齿间蔓延。
"若涵…..."他犹豫着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告诉她,明日便是大考之期,他必须回到那座金碧辉煌的殿宇,去接受万千学子的顶礼膜拜。
"文昌兄。"梅若涵忽然打断了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很久了。"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我这辈子,大概只会与学术为伴了。"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打在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上天为他们奏响的别离曲。
文昌的指尖微微一颤,茶水在杯中荡起细微的波纹。他望着她平静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她早已看透他眼中的情愫,也看穿了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天堑。此刻的她,是在用最温柔的方式,给他一个体面的退路。
"这样…...很好。"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雨声淹没。袖中的玉简变得滚烫,他却再也没有拿出来的理由。
"学术之路清寂,但有古籍相伴,倒也不算孤单。"他努力扬起嘴角,学着凡人的样子开了个笨拙的玩笑,"至少比那些总想着给你说亲的七大姑八大姨强。"
梅若涵轻笑出声,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像是一朵缓缓绽放的梅花。她伸手为他添茶,腕间的檀木手串擦过桌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能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运。"她的目光越过茶烟,落在窗外朦胧的雨幕上,"你懂我的研究,懂我对古建筑的热爱…...这样的知己,一生难求。"
雨丝斜斜地飘进窗棂,打湿了桌上的图纸。文昌下意识地掐了个避水诀,又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忍住,任由雨水晕开了墨迹。
那些精妙的建筑图样渐渐模糊,化作一片氤氲的灰影,就像他们之间那些未曾言明的情愫,终究要消散在时光的长河里。
"我会继续研究《营造法式》的。"梅若涵轻轻按住被雨水打湿的图纸,指尖沾上了淡淡的墨色,"等你下次来,我们再讨论新的发现。"她说得那样自然,仿佛他们还会有无数个这样的午后,在茶香与书香中畅谈古今。
文昌望着她坚定的眼神,忽然释然地笑了。他端起茶盏,郑重地与她碰杯。"一言为定。"温热的茶水入喉,带着淡淡的苦涩,却又回甘无穷。就像这场相遇,短暂却足以回味千年。
离开时,雨已经停了。暮色中的小巷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远处传来卖花姑娘清亮的吆喝声。
文昌站在巷口回望,看见梅若涵倚在窗边的剪影,正专注地翻阅着那本他们一起批注过的古籍。昏黄的灯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仿佛一幅定格的水墨画。
他轻轻抚过袖中的玉简,最终还是没有留下。有些缘分,就像这夏日的阵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匆匆。但被雨水滋润过的草木,总会生长得更加葱郁。
转身离去的瞬间,一滴水珠从屋檐坠落,恰好打在他的手背上,凉凉的,像是上天给予的一个温柔的告别。
那夜我推开窗户,让夜风尽情吹拂发丝。远处的电视塔闪烁着霓虹,更远的夜空里,或许正有卫星划过天际。
细雨初停的清晨,我独自站在酒店露台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栏杆上未干的雨珠。
远处天际泛着朦胧的青色,几缕朝霞像被水晕开的胭脂,懒洋洋地浮在云层边缘。昨夜那杯冷掉的茉莉花茶还搁在茶几上,杯底沉着几片舒展的茶叶,像极了某人欲言又止的心事。
司命被拽走时的模样犹在眼前——他玄色的衣袂还沾着凡尘的晨露,手臂在半空划出无奈的弧度。我哥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活像捉到什么宵小之徒。
"文昌兄这是做什么?"司命试图挣脱时,袖口滑落露出腕间那串我送他的檀木珠子,"令妹又不是三岁孩童…..."
"少废话!"我哥那张素来温润如玉的脸此刻板得比南天门的匾额还硬,另一只手已经掐起了召云诀,"大考在即,你身为司命星君…..."话音未落,两人便化作流光消失在晨雾中。司命最后回头望我的那一眼,像是把未尽的话语都凝在了微微蹙起的眉间。
露台的石榴树上,一只麻雀正在啄食昨夜风雨打落的残花。我赌气似的朝它弹了滴水珠,惊得它扑棱棱飞起,翅膀扇动的气流带落更多花瓣。
这些殷红的花瓣飘过空荡荡的隔壁阳台——那里还晾着司命昨日换下的青灰色衬衫,衣摆随着晨风轻轻摇晃,仿佛主人随时会回来将它收起。
手机突然在睡袍口袋里震动。我掏出来一看,是司命发来的云信,背景竟是我哥在命簿堂焦头烂额批阅奏折的偷拍照。附言只有寥寥数字:「被按头干活,你且逍遥」。
我摩挲着屏幕上他龙飞凤舞的字迹,忽然发现角落里还藏着个极小的笑脸符,正是那日我们在游乐场赢来的贴纸样式。
茶几上的平板电脑还停留在昨夜的页面——梅若涵的学术博客更新了篇《宋代建筑中的星象布局》,配图赫然是某座古观星台的复原图。
我忽然想起那日她指着图纸说"这里本该有二十八星宿浮雕"时,我哥眼中闪过的讶异。如今想来,或许有些缘分,本就是隔着云端相望的距离。
阳光渐渐漫过露台,将那件空荡荡的衬衫镀上金边。我伸手抚过衣袖上细密的褶皱,仿佛还能触摸到某人残留的温度。
远处钟楼传来七声清响,惊起满城白鸽。在这晨光熹微的刹那,我突然很想知道,此刻高居九重天的司命星君,是否会从命簿堆里抬头,看一眼人间这个我独自徘徊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