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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你就相信他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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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清水山,秋意已浓,山林褪去了盛夏的浓绿,染上了深浅不一的黄、橙、赭红,像打翻了的调色盘,空气里浮动着干爽的松针落叶和成熟浆果混合的微凉气息,月神祭带来的喧嚣渐渐平息,留下的是游客散去后更为澄澈的宁静。
虞清宴背着那只磨得发亮的藤编药篓,踏着铺满落叶的山径,段燎照例跟在身侧,只是今日他肩上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背包,里面塞满了江岚女士空投来的各种野外生存必需品,压缩饼干、能量棒、保温毯、强光手电、甚至还有一小瓶据说能驱百虫的昂贵精油。
“清宴哥,你看这株是不是你要找的草药?”段燎指着路边一丛叶片奇特、顶端顶着青绿色小果的植物,他最近恶补了不少草药图谱,进步显著。
虞清宴停下脚步,目光扫过那株植物,微微颔首:“是,采其根茎,注意莫伤及旁株。”
段燎立刻来了精神,从背包侧袋掏出小巧的折叠铲,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开挖,动作虽不如虞清宴那般行云流水,却也透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山间的天气,跟孩童的脸似得,方才还晴空万里,碧蓝如洗,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天际便迅速堆积起厚重的铅灰色云层,翻滚着,山风陡然变得凛冽,带着湿重的寒意。
“要下雨了。”虞清宴抬头望天,眉头微蹙。
段燎刚把那株花连根带土包好塞进药篓,闻言也抬头,脸色一变:“靠,这云压得也太快了!”他立刻站起身,环顾四周,
“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守山人歇脚的小木屋。”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砸了下来,起初只是稀疏几点,转瞬间便连成了线,继而化作倾盆之势,冰冷的雨水裹挟着山风,劈头盖脸地浇下,视野瞬间被白茫茫的水汽吞没,山路迅速变得泥泞湿滑。
“这边。”
万幸,那个用原木和石片搭建的简陋小屋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山坳里,两人几乎是撞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狼狈地冲了进去。
砰,木门在身后被狂风狠狠摔上。
小屋极其狭小,不过七八平米见方,角落里堆着些干枯的柴草,还有一个破旧的积满灰尘的铸铁炭盆。
“呼……呼……”段燎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浑身湿透,头发紧贴在额角,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环顾这简陋的避难所,苦中作乐地咧了咧嘴:“还好,有瓦遮头。”
虞清宴也微微喘息着,他放下药篓,走到墙角那堆柴草边,蹲下身仔细翻检,所幸,柴草虽旧,但还算干燥。
“先生火吧。”
段燎立刻会意,从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里翻找起来,防水背包发挥了作用,里面的东西基本没湿。他掏出一个扁扁的银色金属盒,防风打火机,又翻出一小瓶固体酒精块。
虞清宴在炭盆里架起干燥的柴草,段燎点燃酒精块塞进去,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枯枝,很快引燃了柴草。
有了火,寒意稍退,但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依旧冰冷。
段燎在背包里一阵翻腾,终于扯出一条叠得方方正正银光闪闪的保温毯,他抖开毯子,那是一种轻薄的类似锡箔纸的材质,反射着跳跃的火光。
“清宴哥,快裹上,湿衣服穿着要着凉。”
虞清宴看了他一眼,火光映在他清冷的眸子里,跳跃着暖色的光点,他没有推辞,伸手接过。毯子很轻,他展开,将自己裹住,只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和湿漉漉的长发。
段燎自己则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湿透的头发,只穿着湿漉漉的卫衣,凑到炭盆边,伸出手烤火,他搓着手,试图汲取更多的暖意。
小屋外,暴雨依旧倾盆,敲打着屋顶和木门,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巨响,风声呜咽,鬼哭狼嚎的。
时间在雨声和火光中缓慢流淌。
虞清宴裹着银色的保温毯,背靠着冰冷的石墙,闭上了眼睛,他似乎睡着了,又似乎只是在闭目养神。
段燎坐在炭盆对面的干草堆上,目光却无法从那张闭目养神的脸上移开,火光跳跃,将虞清宴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那裹在银色毯子里的身影,脆弱又安静,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心头发紧的吸引力。
不知过了多久。
虞清宴似乎睡熟了,呼吸变得均匀绵长,裹在毯子里的身体微微动了动,毯子的一角滑落下来。
段燎的目光落在虞清宴滑落的那一角毯子上,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捏住了那滑落的毯角。
他的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生怕惊扰了眼前人的安眠,他小心翼翼地将毯子重新拉上去,仔细地掖好。
他蹲在原地,没有立刻起身,目光贪婪地近乎痴迷地描摹着虞清宴在火光下安静的睡颜,长睫低垂,鼻梁挺直,唇色略显淡白,那毫无防备的模样,比清醒时的清冷疏离更让人心头发烫。
他维持着蹲跪的姿势,看了很久,直到双腿开始发麻,他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万般不舍地,挪回了自己原先的位置。
重新坐回干草堆上,段燎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虞清宴,他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里,只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炭火在铸铁盆里噼啪作响,橘红色的光晕在狭小潮湿的木屋里摇曳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拉扯得忽长忽短,空气里弥漫着柴草燃烧的暖香湿透衣物蒸腾出的水汽。
段燎盘腿坐在干草堆上,他的目光牢牢锁在对面裹着银色保温毯的身影上,虞清宴靠着冰冷的石墙,闭着眼,呼吸清浅绵长,仿佛真的睡着了。
可段燎知道他没有。
那微微颤动的睫毛,那在火光下几乎看不见的极其细微随着呼吸而起伏的胸膛轮廓,都像最细微的钩子,死死勾住了段燎全部的心神。
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从心底最深处滋生缠绕勒紧了他的心脏,他想触碰他,想用指尖感受那在火光下显得格外脆弱易碎的肌肤温度,想拂开那几缕碍事的湿发,想确认那平静睡颜下是否也藏着和他一样滚烫的心跳。
这念头一旦升起,便如燎原之火,再也无法遏制。
段燎的身体缓缓前倾,他屏住呼吸,他像一头在夜色中潜行准备扑向猎物的年轻雄狮,悄无声息地靠近。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那被火光映得近乎透明的脸颊肌肤时—,虞清宴的眼睫,倏然颤动了一下。
随即,那双深邃的眼眸,缓缓睁开了。
没有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沉静,火光在他漆黑的瞳孔里跳跃,映出段燎近在咫尺带着来不及收回的痴迷和一丝被撞破的狼狈的脸。
炭火的噼啪声屋外的暴雨声,在这一刻都仿佛被无限放大,敲击着两人之间那根绷紧到极致的弦。
段燎猛地缩回手,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和被抓包的慌乱。
“醒了?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虞清宴没有立刻回应。他裹着银色的保温毯,缓缓坐直身体,毯子滑落,他沉默地起身,走到炭盆边,在段燎对面重新坐下,伸出手,指尖靠近跳跃的火焰,汲取着那点微薄的暖意。
火光跳跃,映着他清冷的侧脸,也映着段燎紧张而灼热的目光。
过了许久。
“段燎,你能真正明白自己的心吗?”
段燎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兴奋了起来,他愿意说了,他愿意和我说,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在考虑我?他在给我机会?
“段燎,你没有真正谈过恋爱,你甚至可能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喜欢男人,而我跟你不一样,我很早就知道,我的性向,这条路,我看得很清楚,它意味着什么,需要承受什么,我很清楚。”
段燎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虞清宴,也许一开始,我像个没开窍的傻子,没认清那是什么感觉,可是,”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可是当我发现,我的眼睛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你转,我的身体会不受控制地想靠近你,你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让我心跳失序,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手足无措,我就知道,我栽了,彻彻底底地栽了,你是男人,我就喜欢男人,你是女人,我就喜欢女人,都只因为是你,是虞清宴,不是别的任何人。”
虞清宴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紧抿着唇,那淡色的唇瓣似乎抿得更紧了些,他移开视线,重新看向跳跃的火焰。
“不。”他轻轻摇头,“你现在可能只是被我无意识地吸引了,也许是因为我的长相,也许是因为这份神秘感,也许……只是你一时的新鲜和冲动,段燎,打住吧,如果你不是真的确定,就别让自己深陷其中,这条路……不好走。”
“不好走?”段燎他猛地站起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虞清宴,胸膛剧烈起伏,眼底翻涌着被误解的委屈不被信任的愤怒,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想要剖开自己给对方看的炽热情感。
“你以为我只是被你的脸吸引?你不看我,不在意我,我会难过,会抓狂,会像个傻逼一样对着空气叹气无数遍。”
他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踏在虞清宴的心尖上:“你不在的时候,我脑子里全是你,看到山上的草药,我会想这是不是你需要的,看到镇上卖的新鲜果子,我会想买给你尝尝,看到好看的石头,我会想捡回来送你,我他妈会在大半夜像个神经病一样推开窗户,就为了看看你那小院窗户有没有亮灯,就想知道你睡了没有。”
段燎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带着疯狂和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欲啊望啊的:“我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你,想到发疼想到发硬,会想着你……自己用手解决,很多次!!”
他吼出最后一句,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坦诚和浓烈到化不开的情欲,他停在虞清宴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被炭火烘烤出的微暖气息和他自己剧烈心跳的震动。
“虞清宴!”他俯下身,双手撑在虞清宴身体两侧的干草堆上,将人彻底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狭窄的空间里,目光灼灼,直直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快要疯了。“他喉结滚动,“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们试试看?谈一场恋爱?好不好?”
炭火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跃,那眼神早已超越了喜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欲啊望啊的和势在必得的占有欲,滚烫的呼吸拂过虞清宴的唇瓣和脸颊,只要虞清宴此刻点一下头,或者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肯定,段燎就会毫不犹豫地吻下去,用最炽热的方式宣告他的主权。
虞清宴被迫仰起头,迎视着段燎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火光在他深黑的瞳孔里明明灭灭,映照出段燎那张写满了渴望紧张和孤注一掷的脸,那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清冷疏离,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动摇,甚至有一丝被如此浓烈情感冲击而带来的悸动。
他薄薄的唇瓣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虞清宴的目光深处,那丝悸动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涟漪后,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克制,偏过了头。
避开了段燎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灼热目光和近在咫尺的带着滚烫气息的唇。
“段燎……抱歉,我现在还是没办法相信你。”他顿了顿,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苦涩,“就当是我懦弱吧,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路……太难走了。”
段燎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撑在草堆上的手臂肌肉猛地绷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死死盯着虞清宴偏过去的侧脸。
炭火噼啪作响,嘲笑着他的痴心妄想。
几秒钟的死寂。
段燎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他直起身,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脸上的狂烈、渴望、委屈……所有激烈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他看着虞清宴依旧偏着头、不肯与他对视的侧影,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好,我会等,一直等到你愿意相信我的那一天,但是,我绝对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
他向前逼近一步,目光灼灼:“你一辈子不松口,我段燎就守你一辈子。”他微微俯身,凑近虞清宴的耳廓,“但如果…那天你敢跟别人跑了…虞清宴,我倾其所有,都会把你关在我的身边。”